编者按写文章、写书,与是否基于学术自觉做研究,是两个不同层次的问题。如果没有自觉的学术意识,写出的东西很难说是学术成果,至少其学术价值会打折扣。那么,什么才是学术呢?学术的品质是什么?这又无明文规定。个人揣摩,科学哲学对科学的界定,有助于我们理解学术的品质。当然,我不是把学术与科学等同,我只是借鉴、参考,并根据自己的心得谈谈我对学术品质的理解。

一、知识、思想的生产活动

经典的科学观认为,科学是通过现有的事实及其相互间的逻辑关系,推出新的结论,这个结论再现了宇宙的规律。达尔文有个说法:“科学就是整理事实,从中发现规律,做出结论。”再如,前苏联《大百科全书》对科学的界定是:“科学是人类活动的一个范畴,它的职能是总结关于客观世界的知识,并使之系统化。‘科学这个概念本身不仅包括获得新知识的活动,而且还包括这个活动的结果。”总之,创新、得出新的结论、生产出新的知识,是科学的本质特征。

从一定意义上说,学术研究与科学非常相似:学术研究是精神生产,是知识和思想的创造性活动。如果说农民进行农业生产是为社会提供农产品,工人做工是为社会提供工业用品,那么知识分子从事学术研究,就得进行知识和思想的“生产”,提供社会文明进步所需要的知识、理论、学说、思想,以及相应的视角和方法等。真正的学术,是以指称现实的概念、符号、理论、逻辑、方法等形式进行的精神生产,它生产出人类既有文明宝库中尚未有的产品,给人类的思想、文化、文明增添新的产品、成果。人类因为有了学术,才真正有了文明。按这个标准,凡学术,必须能促进人类知识之丰富、思想之深刻、方法之更新方面,必须在促成文明和文化的进步方面,提供自己独有的价值。当然,每个学者的功力有大小,学术成就有高低,不可能要求人人成大家,每本书每篇文章载入史册。但既然是学术,多少得有自己特有的贡献。课题论证、开题报告,都有“创新点”一栏,正是这个道理。

学术研究的创新,或者说新贡献,主要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新观点、新思想。学术成果需提出并系统论证一种此前学界没有过的说法、解释系统,它有助于人们澄清问题、释解困惑、加深认识、明确道理、提高理论水平等。形式上看,它至少有一套清晰而完整的观点,能构成一种解释模型;其成熟形式则是一套完整的学说或理论体系。

第二,新材料。你提供的事实、档案、资料、观察试验数据、调研考察信息、考古发现等论据,是你独立的新发现,由它或者能得出某种结论,或者为既有的观点、学说提供更强有力的支撑,或者解答悬而未决的学术疑案,或者否定此前的错误观点和学说。

第三,新视野。你的发现改变了人们“观”世界的视角、理解问题的思维方式,使学术研究的视角、维度、方法,发生重大转型。黑格尔把世界不再看成事物的集合,而是辩证运动的过程的集合;马克思通过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阐述,把人们“观”世界的角度由立足于理论的抽象思辨转到立足于历史实践的创造和生成;爱因斯坦用相对时空观取代经典物理学的绝对时空观,就是全新的视野。

一般说来,你贡献了新观点、新思想,是小家;如果你提出了全新的视角,推动了人们“观”世界视角和方式的转变,就是大家。明白了学术的这个品质,我们反过来看看许多常见的问题:

第一,落后于学术前沿的写作,不是学术。学术既然是创新,它的前提是需把学界对于这个问题的研究过程、来龙去脉搞清楚,在前人基础上,在学界既有成果的基础上,再向前走。学术研究好比接力赛跑,人家跑到第米了,你需从这里接着往前跑,而不能从起点或者50米开始。也可把学术研究比作产品开发。你得先做市场调研,看人家尖端的产品已经到发展到什么水平了,你再开发的得超过现有的。例如开发电脑的CPU,人家早已开发出酷睿17了,你还开发、,不是无效劳动么?现在学术界有一现象,称之为“自话自说”。不管学界已经讨论和回答过什么,不管学术圈关于这个问题的研究进展怎么样了,只顾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殊不知他说的人家早已说过了。严格说,这样的做法不是学术研究,至多只能算练习,就像中学生做物理习题,不是发现物理定律,而是把学界早已熟知的东西拿来练练手一样。

第二,重复性话语不是学术。这个问题与上述问题近似而略有不同:上述问题是说了但没有新意,这里是根本不想说新意;人云亦云,一遍遍重复众所周知的话语,比如写那些烂遍街的文章,说那些假大空的套话,编那些老套教材等。这种情况通常不是以学术探讨为目的,而是以学术以外的目标为目的,如出书挣钱啦,评职称有“成果”啦,还有纯粹的虚名,等。

第三,官话不是学术。通常所谓“官话”,是几种略有区别又密不可分的话语的统称:一是规定语言,实际是把权力意志作为信号发布给执行者;二是官场应酬和交际用语,三是意识形态话语(常常是经过漫画式改装了的)的宣讲,它是原有理论的“消费”。这种文字常常由秘书代写,故人们常常戏称“秘书体”。人们讲这种话语考虑的首要问题是:顺应政坛运行之大势,迎合上司意图,不冒风险,不惹麻烦,一句话:稳。这样的话语,用信息科学的话说:尽量不要增加新的信息量,避免负熵,保持不确定性,结果就是人们常常看到的“假大空”的官话套话,看似全面正确,但没有实际内容。这样的话语不是学术。

二、按照严格范式展开的思想体系

学术研究必须有新观点、新材料,但不能说凡提出新观点、新材料就是学术——未经专业训练者也能提出与别人不同的或者没人说过的观点。真正的学术思想、材料和方法,是经严格、系统和合乎规范地论证的,必须逻辑严谨,有理论穿透力。从这个意义上说,学术必须有自己的范式,是按照严格范式展开的思想体系。

大家知道,“范式”是库恩(ThomasSamuelKuhn)用来解决科学划界问题的核心概念。在他看来,科学有一套解决疑难的传统,这套传统就是范式。范式是由一定的科学共同体所持有的信念、理论、方法、现象与实验事实、价值、技术乃至一般世界观所构成的有机整体,它包括科学之所以为科学的标志性要素,如:规律和理论、模型、标准和方法、模糊的直觉、形而上学的信念等。库恩对范式有许多说法,如:范式是“公认的模型或模式(Pattern)”[1];“类似标准的实例,体现各种理论在其概念的、观察的和仪器的应用中。”[2]库恩的范式概念有点类似于中国所谓“行话”、“行规”。你掌握了某一行的行话、行规,你就是内行,不懂的就是外行。

“范式”概念与“科学家共同体”这一概念又是紧密相关的。范式的创造、运用和重新选择,科学由“前科学”到“常规科学”,经“科学危机”、“科学革命”再到“新的常规科学”之发展过程,均以科学家共同体对特定范式的认同与否为标识。库恩说:“科学家共同体是由一些科学专业的实际工作者所组成。他们由他们所受教育和见习训练中的共同因素结合在一起,他们自认为,也被人认为专门探索一些共同的目标,也包括培养自己的接班人。这种共同体具有这样一些特点,内部交流比较充分,专业方面的看法也比较一致。同一共同体成员在很大程度上吸收同样的文献,引出类似的教训。不同的共同体总是注意不同的问题,所以超出群体界线进行专业交流就很困难,常常引起误会,勉强进行还会造成严重分歧。”[3]

哲学社会科学有自己的范式——虽然不能与规范科学的范式等同;学术研究必须懂得自己领域的范式,包括话语、逻辑、方法、价等。

一、学术研究必须以专业术语、命题、话题为基本要素,按学术规范进行叙述。

每门学科中都有自己专门的概念(范畴),如经济学的“价值”、“利率”、“边际效用”等,哲学的“存在”、“主体”、“现象”等。各学术传统中还有自己特有的命题,比如哲学中,老子的“上善若水”、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维特根斯坦的“语言的意义在于使用”,等。每个时期、每个学术圈还有这个时期讨论的话题、热点问题,如最近几年,学术圈议论的“后现代”、“风险社会”、“生态文明”,等。

为什么学术研究要用专业术语、要讲“行话”?因为,学术要有自己的“学”(知识系统等)和“术”(治学方法等),有解决疑难问题的传统,话语就必须符合两个条件:一是含义准确清晰,经得起推敲;二是可用于学术圈的公共交流。为此,学术话语经历代学者尤其是大家精心推敲、检讨、琢磨、锤炼而成的,学术话语背后有透彻的分析、深刻的内涵和深厚的学术积淀。一个概念常常是一个思想家全部思想的浓缩和凝聚。如“资本”一词,从古典经济学家到马克思,千锤百炼。可以说,马克思《资本论》三大卷,都是在阐释一个概念:资本。再如哲学中的“存在”,柏格森说:“凡是真正的哲学家,一生所讨论的,只是一件事。”[4]海德格尔终其一生,就是追问“存在”一词。而日常语言、非专业训练的议论、未经批判地审视的语言,含义不明,歧义众生,对起话来是鸡同鸭讲,构不成真正的“学”和“术”,形成不了解决问题的传统。当然,这不是说学术语言与日常语言之间有不可逾越之鸿沟。应该说,日常语言的源,学术语言是流,日常语言经严格的批判重构,赋予它特定解释,也可成为学术概念。黑格尔的“扬弃”(abheben),维特根斯坦的“游戏”(play),就是典型例子。

既然如此,我们要做学术研究,就必须弄懂和掌握既有的学术话语,一个概念,一个命题,一种说法,其内涵和历史演变过程是什么?我是在谁的意义上理解和运用这个词、这个说法?必须落实。易言之,要研究哲学社会科学,就得懂得这个领域的“行话”,掌握和使用该学科的共同体所普遍理解和使用的概念、命题和话题,不能望文生义,不要随便生造概念,也不要置学术共同体不顾,自己做与众不同的理解。

为了掌握学术规范,任何进入学术殿堂的人,必须读“打底的书”,就像开药铺,当归、地黄、白术、茯苓、陈皮、甘草等等,你必须具备。以我体会,学术研究所要读的书,主要是:(1)该学科的经典名著以及具体研究方向中的经典名著;(2)必要的档案、数据、资料;(3)学术史和述评;(4)当代学界同行的主要著作、文章;(5)本学科领域之外但为人文素质之基本、学术素养之必需的其它名著。通过读书,你不但积累了知识,还了解学术界在各个领域使用什么样的词,讨论什么样的话题,怎样分析和区别各种问题,等。

既然学术研究需要遵循严格的范式,因此,假如我们真想诚心做研究,就切忌使用假概念,说假命题,提假问题;切忌使用宏大却抽象而含混的因而是假大空的意识形态话语;切忌生造概念和命题,尽量避免使用没有(学术)公共性的各色的话语,谨慎地运用那些看似高深,实际上是没消化好的洋概念、洋命题。

掌握和使用专业术语,讲“行话”,不是说你不可以对前人的话语进行批判。你当然可以不同意前人,批判前人,但必须在理解基础上按人家的本意进行分析评论,不能曲解人家的意思,把人家没有的意思强加给别人,然后批判。你也可以创新话语,但你必须在充分掌握前人成果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创新需在前人基础上累积式地前进的,而不是摆脱前人自话自说。你必须确有高于前人、优于前人的发现,不能是无知的狂妄。

二、学术研究必须按严格和规范的研究方法进行。

方法是学术研究的基本手段,是学术共同体长期探索归纳的结果,成熟的学科是与规范的方法相联系的。学术研究究竟有哪些方法?或者说哪些是学术研究方法?这似乎又是难以说清楚的事。

大体说,按学科门类分,每门学科有自己的研究方法:哲学有哲学方法,经济学有经济学方法,宗教学有宗教学的方法,考古学有考古学方法。而且,这些方法还可以进一步具体化,包含更多更专门的方法。

按学术思想流派分,不同学派有不同不同方法,例如解释学有解释学方法,马克思主义有历史唯物主义方法,逻辑实证主义有分析方法,弗洛伊德主义有精神分析方法,年鉴学派有整体主义历史方法,等。

学术研究方法还可以分成不同层次。第一层次是抽象的原则性的方法论,如逻辑与历史统一的方法、阶级分析方法、历史主义方法等。这些原则性方法论提供了学术研究的基本思路和原则,提供了理解和把握对象的基本观点和立场。不过,只是这样的原则,还构不成研究方法,还必须把它具体化。第二个层次是一般的或通用的研究方法,如比较方法、模拟方法、分析方法、归纳推理方法、类比方法、辩证逻辑推理方法、概率统计方法、预测方法、系统方法、解释学方法、社会调研、数据统计分析等。相对于一般性方法论而言,这个层次的方法要具体些。但真正作为每位学者、每个研究课题或文章的研究方法,还需具体到第三个层次,即可操作性的方法,如中国语言文字研究中训诂方法,历史学研究中的档案查阅和处理的方法,考古学中的文物甄别鉴定方法,等。

其实,程式化、形式化的方法是基本格式,真正的研究方法是与研究的内容、思路紧密结合在一起,是非常具体的。如马克思研究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时,介绍他的研究方法,就是像物理学那样,设计典型环境——英国,抓住典型要素——商品,并借鉴黑格尔整体辩证法,从一个概念过渡到另一概念,从而展开资本的不同环节。

三、学术研究必须是完整严密的逻辑体系、逻辑推理过程。

学术研究不是议论,信口道来,既不必当真,也不必负责任,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不是哗众取宠,似乎观点越离奇、越“雷人”,就越是“吸引眼球”。无论哪门学科,基本规则都应该是:摆事实讲道理。

20世纪兴盛一时的逻辑经验主义,把知识还原为两大基本要素:一类是经验,包括各种实证性事实,其话语形式就是陈述语言;另一类是逻辑,或者说按照严格逻辑推演得出来的结论。在逻辑实证主义者看来,那些既不能诉诸实证经验(观察、实验),也不能按严格逻辑推导出来的说法,是无病呻吟。当然,这种强逻辑实证主义的说法不一定完全合理,不一定适合学术;但强调逻辑的严谨和事实的充分,倒是学术与科学的共性。

学术研究的论据必须充分、充实、有说服力。这里的论据包括经验性事实、数据与统计资料、文献档案、影视图片,等等。从一定意义上说,论证好比盖楼房:地基打得越牢,房子越稳固。我们的文章和著作,论据越充分、充实,结论也就越牢靠。

什么资料可作为论据?任何资料都有同等的逻辑力量吗?这是个有趣却又很难一语破的的问题。大体来说,论据存在逻辑力量递减现象:越是原始的、原生态的资料,就越能说明问题,越令人信服,越有逻辑力量;二手、三手资料,经过别人包装甚至篡改了的资料,逻辑力量就大打折扣,甚至根本就没有学术价值。例如你要研究历史,凭教科书、宣传品上流行的说法,很难说它有学术价值。如果真想做研究,就得依据原始材料、调研事实、档案资料等原生态论据。要提高学术研究的逻辑力量,还得善于运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战术”。论敌的观点和资料也许存在自相矛盾之处,此时分析这种矛盾,就比你自己另行反驳更有分量;论敌的观点和论据也许有明显违背常识处,点这个“死穴”也是非常有逻辑力量的。

学术研究的逻辑力量还来自于它的理论抽象。一个典型例子就是黑格尔“具体的整体性”辩证法。我们知道,黑格尔把自然、历史和精神都视为绝对精神的外化,他实际上是把现实世界的感性杂多抽象掉,将其内在深刻的本质上升到“绝对精神”这个概念,用概念辩证法来代替现实世界的演化逻辑。“绝对精神”起初是纯粹的抽象,什么规定性都没有,但后来的任何规定性都已潜存于其中:逻辑阶段(存在、本质、概念)、自然阶段(机械、物理、有机)、精神阶段(主观精神、客观精神、绝对精神)都是绝对精神的自我展开,是它的一个环节。绝对精神的展开过程是现实世界的发展演过程的理论抽象。黑格尔具体的整体性辩证法对学术研究的启示是:研究问题要抽象掉对象的感性杂多、个性和偶然性,提炼出表现本质和整体的概念。这种概念应达到这样的程度:概念的内涵与对象的本质规定性统一,概念的矛盾展开与对象的发展演进统一,分析和展开概念中包含的矛盾,也是呈现对象的历史发展与演进过程,是对象的本质规定性生成与完善的过程。核心概念往往是对象全部规定性的浓缩,它像一颗种子,今后的全部内涵——枝、叶、根、杆、花、果等——都以浓缩的形式蕴含在这颗种子中,种子生根发芽成长,是这颗种子的不断发展生成,是它自身的“他者化”、“异化”。马克思的《资本论》尤其是第一章,是模仿黑格尔辩证法比较成功的例子:从无限复杂的资本主义经济形态中抽象出商品概念,“商品”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中的“绝对精神”,后来的各种概念——劳动、价值、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生产资本、流通资本、利润、地租等,无不是商品的环节和具体呈现方式。把商品这个概念的内涵讲完了,也就是把资本主义形形色色的经济生活揭示清楚了。

四、学术研究必须遵循本学科特有的价值体系。

规范的哲学社会科学不但表现为按学术共同体内认同的严格的方法和逻辑进行论证,还表现为按学术共同体内认同的严格的价值标准进行评价,学术范式表现为一套成熟的为学术共同体公认的价值系统。这种价值系统表现为两个方面:

第一,学术研究过程中,人们按照学术共同体认同的价值尺度对问题和观点进行评价和选择。学术研究既是求真、辩理的过程,也是评价和选择的过程。选择研究主题、方向和切入点,澄清问题,分析各种逻辑和因果关系,提出解释模型等,既要对研究对象、主题、问题进行真伪、善恶、美丑、高尚猥琐等做价值判断,进行评价和选择,也要对研究的问题、路径、方法、观点等进行意义甄别。价值系统需要解决以下问题:什么才是应该研究的真问题?如何把感性经验中模糊朦胧的问题转化为学术问题?研究什么才有价值、有什么样的价值?为什么说它有价值?如何选择有意义的研究路径?如何把思想、学术的价值突出出来?

第二,对学术成果的意义、学术地位和效果进行评价,需按学术共同体认同的价值标准进行。同为学术成果,其意义和地位相差极大。有的会成为学术史上的名著,会产生深远的学术影响,有的则意义不大,还有是恐怕只能说是“精神垃圾”。衡量学术成果的价值得按专家认可的标准进行,需考察以下问题:问题是否准确、清晰,提炼得是否深刻?论据和论证是否有逻辑力量?思想、观点是否深刻和有创新性?该成果对学术的影响和冲击大小如何?对相关学科的辐射作用有多大?社会效应和实际价值有多大?等等。

江湖有种说法:行家一出手,知道有没有。其实学术界也有类似情形,你的学术水平如何,成果的学术价值如何,只有内行最清楚。这意味着学术地位和学术权威是在学术圈中自然形成的,是专业共同体内部通过学术研究、交流、评价等互动方式形成的共识。学术只能按学术的价值标准,即学术共同体取得共识的标准,不能用学术以外的标准,例如政治标准、金钱标准、身份标准(论资排辈)、人情标准等,否则学术就乱套。

五、学术研究是学术共同体的公共行为,是在共同体的交流对话中完成的。

哲学社会科学的研究范式是以学术共同体为载体的,是特定的专业群体在长期的研究、探讨和交流中共创、共享、共同推进的。如果没有这样的共识,你说你的我说我的,鸡同鸭讲,哪来学术?概念、话语、方法、问题、规则和价值系统等范式,未经专门训练的人是不懂的。也有些专业术语来自日常语言,但专业学者界定的那种系统、深刻和确切的内涵,外行是不懂的。因此,人们要想进行学术科研,就得“入门”,就得进到专业圈子来,也就是要经过规范和严格的训练,从而掌握作为专业人员才掌握的范式。可以说,范式使得学术共同体内部“认同”,并与非专业人员“认异”的。

学术研究也是在与同行的对话中推进的。科学领域有“大科学”之说(赵红洲),意思是说,当今的科学研究靠大团队进行,甚至由国家动员和组织,科学、技术与社会呈一体化趋势(所谓“STS”)。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虽然不像自然科学研究那么正式,但也不是单打独斗,自话自说,不管别人已经做了什么,不管学术圈的进程如何,只管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不是的!任何正规的学术研究也是群体性的。专业学者通过发文章、出版著作、做学术报告等方式,把自己的研究与同行联系起来,形成本学科特有的公共平台。任何正规的学术研究,都应该把自己置于共同体的背景中,与整个学术圈、学术“生态系统”联系起来,让自己的研究成为共同体的一个环节,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学术界有种令人担忧的现象,叫“自话自说”。不尊重学术共同体长期形成的基本共识,如相关概念的内涵外延、理论话语尤其是经典的准确含义、圈内共识的逻辑、方法与价值系统等范式,望文生义,随意曲解;更有甚至,根本没有“范式”意识,把议论、说教、日常对话都当成学术。不尊重学术共同体的另一种表现是,对学界既有的学术成果熟视无睹,视同行为无。不管相关问题别人解决没有,解决到什么程度,自己的研究在学术共同体中有何地位与价值,跟整个学术、学科是啥关系?啥都不管,闷头就写。这种局面导致我们的学术总是低水平重复。

三、可证伪的决疑传统

学术研究需要在两个维度上进行:一方面是立论,也就是证明自己的观点、思想,把自己的学说从正面严谨、缜密地建构起来;二是驳论,自己试图反驳自己,自己追问自己的概念、命题、观点、前提、逻辑、材料、思维方式等,有没有什么问题?能否经得起反驳?可以说,后一方面比前一方面更重要,更能体现学术特点。如果你的观点、理论,你的文章、著作,含混不清,存在许多矛盾和漏洞,你却置之不理,只是一味地立论,那不是学术;如果不试图反驳自己,而是满足于表达自己想说的观点和内容,至多满足于自洽、自圆其说,那也不是学术。学术的本质是以批判、审视的方式检讨现实问题,也批判地审视学术自身。可以说,学术就是一套可以被证伪的决疑的传统。这个说法包括以下几层含义:学术是一套决疑的传统,学术是以怀疑和反思的方式推进的,学术具有可证伪性,要可以反驳并且经得起反驳。

1、学术是一套决疑的传统。

卡尔·波普(KarlPopper)认为:科学并不是揭示隐秘在我们这个世界深处的规律、规则或秩序,而是对我们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尝试性地提出解决方案。“一切定律和理论本质上都是试探性、猜测性或假说性的”。“生活在这个未知世界之中,使我们自己尽可能适应它;利用我们可能从中找到的机会;如有可能(不必假定真是这样),则尽可能借助于规律和解释性理论来解释世界。如果我们以此为我们的任务,那末,就没有比试探和除错——猜想和反驳的方法更加理性的程序。这种方法就是大胆地提出理论,竭尽我们所能表明它们的错误;如果我们的批判努力失败了,那就试探性地加以接受。”[5]我们生活在未知世界中,我们的思想理论也好,现实生活也好,总会不断地面对问题,这就需要对问题的本质和原因做尝试性地分析和解释——波普从这个意义上把科学称为“猜想”。这种猜想只是暂时未被驳倒,但它终极要被更严谨逼真的理论所取代。不断地提出猜想,又进行反驳,再提出更有解释力的新的猜想……如此形成传统,才是科学的品质。波普的这套思路也适宜说明学术。学术也是发现(提出)问题、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并形成一套规范传统的活动。

从学术的角度说,什么是问题?就是我们的知识、思想、遇到了差错、矛盾、漏洞、不解之谜,出现了按惯常方式难以顺当地解释通、难以顺当地往下走的“坎”。比如,有人认为人性本善,有人认为人性本恶,或者无善无恶,不同观点其实都只是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shenghelenaa.com/zhqhzy/728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