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傍晚的西庄夕阳斜斜，暮霭沉沉，镇边的几处小村落上空袅袅炊烟，儿童嬉笑，母唤儿归，落队的秋雁两行自比邻而来，往遥远飞去。

秋意渐浓，北方干燥的气候对于西庄的老人来说又是一个坎儿，连年的战争使得这些老兵时时气喘不安，肺热痰壅，父亲千夜本是西庄的大夫，他的腿因早年前的战争奔波落下病根，所以采草药的任务便落到千秋身上。

采完药的千秋背着竹篓哼着歌选了一条比较近的小路回家，今日收获不少，千秋难得采到上好的紫花前胡，倍感神清气爽。

忽而听到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千秋本能地蹲下，以秋日里齐腰的蒿草保护自己，这条小路是父亲为庄里老兵家上下山方便所辟。可是现下落日的余晖都将近不见，还有谁在这吗？

一队身着银色铠甲的士兵抬着不知装有什么的麻布袋急匆匆地赶路，神情恐慌，看他们脸上的血污和残破的铠甲似是刚经历战争。难道是逃兵？不知是郢国的兵士，还是瑜国的？亦或是乂王戎棠的部下兵士？

蒿草在秋季生得最后一个高节，枯黄的草叶密集丛生，千秋身着土色棉麻衣，这是西庄人所特有的服饰，或是害怕战争，或是想远离伤害，总是要让自己不起眼一点。

那些士兵低声说道，“赶紧的，还得回去复命。”

另一人手臂颤抖“大哥，这小兄弟跟咱无冤无仇，这样做太残忍了吧。”

“残忍？”那被称作“大哥”的士兵面目狰狞，斜阳洒落一半，此时看来竟有点说书人蒋先生口中的“阴阳脸”了，“咱们今日将他丢在这荒山上让狼叼了去，二少爷就会放过咱们妻儿老小，你要是妇人之仁，那可是对家里人残忍了。好了，走吧，这小兄弟就听天由命吧！””

一行人慌乱地扔下麻布袋，在渐渐笼罩于大地的夜色中匆匆离去。

千秋并没有立刻从蒿草丛里站立起来，她放下背篓，坐在蒿草丛里，仰头从树枝桠隙里看着已被黑暗吞噬的天空，谁说黑暗来临令人恐惧，此刻的月明星稀，天旷地远可是别有一番美妙。看得呆了，千秋哼气阿爹教唱的歌：

“朗月稀稀，阿哥何所兮？湄河漪漪，阿妹于楼倚。

岁不见，高楼寒风飞雁传书寄，

终勿念，俯首黄土蝼蚁递音泣。。。。。。”

月儿升得更高了，明净的月色衬得这夜色尽管于秋季却分外温柔。

“千秋！”吴青的声音自山脚传来，千秋皱了皱眉头，起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麻布袋，阿爹不喜欢西庄里有陌生人闯进来，更何况军营里的人，吴青在阿爹面前藏不住话，这该怎么办？

待吴青寻上山来，千秋重新背起竹篓，看着暗夜里提着油灯的身影，心里顿时温暖。

“小秋，怎么不回家？千叔都着急了。”吴青说着，将臂弯里的毡衣递到千秋手上，娴熟地褪下她背上的竹篓挂与自己肩上，立于千秋面前，将毡衣拿过来，将油灯递过去，在吴青为她披上毡衣时，千秋才发现，原来吴青已长得这样高大了。

“吴青哥，这西崖上有狼吗？”千秋的手已然被吴青握在手心，慢慢地由冷转温。

吴青提着煤油灯紧着在黑夜里探路，另一手的手心里紧攥着千秋温凉的小手，“狼嘛！自然是有，专门以你这样夜不归家的小娃娃作吃食的。”

“这便是得说道说道了，我哪里是小娃娃了？你可只是比我年长两岁而已。”千秋暗夜里嘟起嘴，西庄里谁人不知千秋与吴青是订了姻缘的，西庄里人人都讶异于千秋岁岁年年的出落大方，偏只有吴青迟钝，将她当作娃娃。

夜色更浓，月光倾泻，吴青想象得出千秋此刻在月光下的模样，他不敢转眼去看她，山路辟得规整，即便是夜间小路，也是顺畅得很，他多想就这样一直拉着千秋的手走下去，半倾月光，一盏油灯，两心不疑。

千秋见吴青不言，气氛怪异异常，他们自小跟随阿爹来到西庄，千秋不知吴青父母何在，初见他时，他手里拿着未雕完的木偶，而他浑身脏兮兮的模样像极了手里那只带血污的木偶，呆滞的眼神让千秋至今难忘。今日他们之间像极了当时，彼此沉默不语，掩藏着心底最深的情绪。千秋那日偷听蒋先生与吴青谈话，心里隐隐不安，抬眼看着不远处西庄里灯火通明，却像看见了一场吞天噬地的大火气焰绝顶，看着看着便热了眼眶。

起风了，秋夜山风凉，油灯忽明忽灭，千秋停住脚步，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带着不容辨别的口气说道，“哥！你背我！”

吴青将竹篓的带子褪下，自胸前包背着，他干脆吹灭了油灯，像是自言自语道：“月亮这样明，何须油灯探路。”说罢摆好架势，待千秋一跃，吴青才觉得千秋实在太瘦了，太轻了，分明还是一个小娃娃，分明还是初相识面色惨白，一身素白丧衣的小女孩儿，他至今难忘她眼里不合时宜的笑，像是看自己，像是看远方。

毡衣很厚实，很温暖，疲惫不堪的千秋趴在吴青的肩头合住眼便睡着了。吴青感到千秋要从肩上滑落下去了，想必是累得睡着了吧，吴青轻轻放下她，又将竹篓重新背到背上，横抱起草地上的千秋，千秋太瘦了。

吴青可以很大胆地看她的脸了，十几年的相处，每日嬉笑玩闹，此刻月光下的这张面容却分外陌生，幼时的稚嫩全然不见，如今看来别有一番美韵。“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定娶你为妻，终生不离。”怀里的千秋不安分地蹭了蹭头，月光倾泻在山路上，蜿蜒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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