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匕

当归

林佳楠

阝勹

我写苏东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以此为乐而已。——林语堂

接连着几日下雨,黄州郊外的泥地终于不再是一片土黄色,细细密密地长出了浅绿的草芽,“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景致分外惹人喜爱。

有谈笑声远远传来,惊走了树枝上梳理羽毛的鸟儿。走进了,有八九个人,穿着各不相同,有的一身儒袍作书生打扮,有的粗布褂衫是农夫模样。

中间那人最是瞩目,一身粗布短褐,身材颀长,眉疏目朗;颧骨高耸,两颊清瘦;眸光灿烂,胡须稀疏。正是旧友再见时称变化极大、两年前被贬黄州,穷困潦倒以种田为生的苏东坡。

此时他如众星拱月般被众人围在中间,谈笑风生,徐徐走着。此次出城是为了去看新买的农田,却在归家途中偶遇旧友。在分别路口,众人纷纷告辞,苏东坡笑着一一回礼。

末了,只余一个书生,应是见东坡身旁无人,又或是仰慕已久,总之发出了邀请:“先生,我也要进城,不如一道走吧?”东坡欣然应邀。

没走多久,天上下起了小雨。雨丝落在脸上,带着些许凉意,沁人心脾。书生抬手用衣袖挡雨,转头说到:“下雨了,先生。前面不远有个亭子,可暂避风雨,快走吧。”

苏东坡仿若未闻,仰头感受迎面扑来的凉意,直到书生又叫了一遍,才对着他笑了笑:“雨很快就会停。”

两人在亭中停留,书生趁着等雨的空隙上前攀谈,微微弯着腰,语气恭敬:“早闻先生大名,如今见到,实乃幸事一桩。不知先生这两年在黄州过得如何?黄州贫瘠之地,只怕度日艰难。”

“初至此地,自然有众多不便。但两年光阴,何苦不可克,何难不能解?况且这雨下的及时,今年必是一个丰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东坡大笑,眼角眉梢都是喜悦,似乎这张脸上从未出现过苦恼的情绪,

“你看,我们有幸找到亭子避雨,其他还在路上的人却不一定,如此一来,这又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书生看着对面的人,一时忘了言语。苏东坡的仕途跌宕起伏,得意与失意并存。此次被贬黄州,东坡先生看起来并不愤懑,反而悠然自得,谈笑风生。

他举手投足之间自成一段风流,洒脱如风,坚韧如竹,清雅如云,皎皎如月。甚至他站在这里,就是一幅画卷,写尽人间所有的繁华美好,俯仰之间,天地失色。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书生的思绪飘远。他想,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上可与学士名流作诗论画,下可和乡野农夫插秧耕地。然而,又哪有人经此遭遇还能当做从未发生?只不过有人斤斤计较宣之于口,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的苦他的累;有人只是默默咽下委屈和别离,和血吞下苦难尘世给他的疲惫。

从京都到黄州的这一路,他又是怎样走过来的?必定带着无奈和失望吧,一步一步离开,回首只剩天涯漫漫,四野苍茫。

在这条路上,时光把苏东坡的才华和才气一点点碾作齑粉,剔除杂质后,重塑成更为精致的作品。他以苦难做基石,不断向前,从未停歇。出身平凡却是天资聪颖,仕途坎坷仍然豪迈潇洒,连遭贬谪依旧朗朗大笑,一生风霜却写就满卷风华……叫人怎能不喜,不爱,不敬?

“何况,我从未体验过在田间耕作,倒也新奇。人活一世,若只知于朱门饮酒作乐,高轩风雅;抑或只知在郊外曝天晒背,柴门冬夏,都是有缺憾的。”清朗的声音再次传来,书生被苏东坡的一番话拉回心神,抬头看见他温暖明亮的笑容,心中一震。世上能有几人,透彻如苏东坡,不惧高门大户明枪暗箭,也不怕寒来暑往骄阳似火。

纵使布衣蔬食,清茶淡饭,仍不掩那傲世风骨,光风霁月。这就是苏东坡,胸有万卷,笔无点尘,浓烈如酒,又清淡如水。他自始至终都坚守着心中的那份倔强与固执,像个孩子般,黑白分明,不染尘埃。

一只鸟儿飞进亭子,落在横梁上,好奇地打量二人。东坡笑到:“若可以选择,我倒更愿做这自由自在的鸟儿,游遍大好河山,不理俗世纷扰。”

书生笑了笑:“陶潜之流固然闲适,但先生怎能平白埋没了这一身才干。”他望着苏东坡的背影,如同拜见神祇,虔诚而敬畏。

东坡莞尔,伸出一只手去接渐小的雨,不置可否。“世间除了权利和地位,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他回头,眼底有豁达,笑语晏晏。

这双眼磊落而坦荡,看人时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苍劲与沉淀,书生心中豁然开朗。是啊,不管人生追求的是什么,如果不是自己的心头所好,又有什么意思?对苏东坡来说,他爱的是作诗写字,推敲文章,而非与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先生心境之高,小生自愧不如。”书生一揖到底。

东坡大笑着走入即将消失的雨幕中,每一步都云淡风轻,坦荡磊落。他口中唱着歌:“月明兮星稀,迎余往兮饯余归。岁既晏兮草木腓。归来归来兮,黄泥不可以久嬉。”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在灯火阑珊的时光里,在花开花落的季节里,在月圆月缺的潮水里,谁透过朦胧的黄昏,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踏歌拂衣,且歌且行。

风雨初霁,君当归矣。

排版丨林琛

校对|蔡松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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