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金长篇小说古城中医故事节选第三
《古城中医故事》文|刘昌金第三回观音场少妇染疾,乱投医命悬一线 观音场在古城西南八十里,开江河的北岸。河水从龙山山脉南段流出,向东穿过川西平原北部,进入平原东北边缘的浅丘地带。从古都蓉城出来的官道,越过开江河,向川北重镇巴州而去。唐巴通道之要冲的这个小镇,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历经战乱,椐有文字可考的历史是在两百多年前。李自成攻下北京后居功骄傲,只做了四十天的皇帝,便被吴三桂从关外引来的清军打得大败。他的义弟张献忠率军,从江南一带向西,一路上杀豪强地主,商贾大户,大肆搜刮金银财宝。入川后,对稍有反抗之人,亦毫不手软,这即是民间传说的“八大王剿四川”。据书载,大西政权覆灭后,川东北这一带原本富饶的地方,也同蜀地其它许多地方一样,“千里良田,无一人耕种”,“终日虎豹逐鹿,百里难见一路人”矣。一时,竟也荒芜了这一大片美丽的山河。 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福建,广东沿海一带经商之人,世代饱受台风肆虐之苦,极想寻一个和风细雨之地,怎可放过如此天赐良机。左邻右舍一些不想安于现状之人,亦愿随之前往蜀地。途经湖北、湖南、江西一带,当地百姓闻说此事,想起村里常年外出之人也曾言过蜀地之事,有胆大者便约上几个近邻,随西行的移民队伍往巴蜀而来。做生意的湖广人或沿唐巴通道跑买实,或沿江河做航运。一些庄稼人便在小镇或码头附近住下来,一些人开旅店、饭馆,一些人种庄稼。在唐巴通道过开江的北岸码头,湖广人越聚越多,渐渐形成了一个小镇。小镇人虽生活在遥远的蜀地,安宁富足,但仍忘不了向东两千多里外,那一片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为重温故乡的生活,他们在小镇上建起一座盘龙寺。这一年是清康熙元年,公元年,湖广人在寺内亦塑起观音,以求观音娘娘护佑他们多子多福,子孙后代福寿延绵。十年过去,清朝政府见这小镇规模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常住人家已超过户,便正式设置场镇,取名观音。 明太祖朱元章做皇帝后,没忘记小时候的贫困,厉行节俭严惩贪官,但没法管住后代子孙的奢侈腐化。满人入关,一统天下,马背上的武士渐渐成了吃喝玩乐的八旗子弟。到乾隆后期,和坤专权,地方官贪赃枉法,百姓徭赋极重。天下怨声载道,民不聊生,终于酿成陕、楚、川三省,白莲教的大规模起事。公元年9月,四川达县的徐天德率先宣布起义。罗其通、冉文俦紧随其后,在巴州、通江立马响应,举起了义旗。为阻止白莲教义军南下,四川总督英善即刻调兵北上进剿。唐巴通道之咽喉的观音场,立刻成为铜山、古城两县清军征集粮草的储存之地,许多粮台拔地而起。为转运之便,粮台皆环观音场镇而建。第二年,清嘉庆五年,清军进剿白莲教战事虽已基本平息,但由此带来社会大动荡的余波,却并不可能随之而烟消云散。观音场乃富庶之地,周边的小股土匪、盗贼,时常前来骚扰兹事。场上居民为自保,防匪患,自发行动起来。他们用条石筑成墙,将环场镇的这些粮台连缀起来,从而形成一座小城镇。 在中国古代,城镇建筑在布局上,多尊崇“仿生学”的原则。而观音场镇的布局,却是独特的“人体仿形”。民间百姓对这种布局,有一种美丽的说法,叫做“美女晒羞”。要说起来,这“美女晒羞”的布局,实际上它体现的,是我们华夏先祖“大地为母”的原始崇拜。若按古县城,“穿城三里三,环城九里三”的城市规模,观音场是“穿场一里半,环场三里三”,面积为古县城的三分之一。不过,它除了古城常有的四大城门,还有三道小城门,一共是七道门。大门可通车马,小门只过行人。为祈求平安,迷惑盗匪,人们修建四大城门时,在方位上故意与实际的地理方位错开九十度。面北的叫东门,面南的则叫西门。古镇街道皆以青石板铺就,两旁为土木结构的民居,店铺,客家会馆或家族宗祠。到年,南京国民政府正式将观音场规划为古城县第四区的行政中心。如今的观音场,它已发展为古城县十四大区之一,镇上常住居民已过千,管辖人口近十万。 这是七月的一天。 从观音区卫生院回来,午时已过。林玉秋却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因为就吃不下。她在床上躺着也只是想喘口气,休息一下,恢复一点力气。睡是睡不着的。不是这天气太闷热。房子坐北向南,南北对开的窗户开着,屋内总有阵阵凉风进来。她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红斑先前还有些痒痛,现在她已经麻木了。就这样躺在床上等死,她不愿。索性穿上衣服,不想梳洗,信步出了门。炽热的大火球斜挂在古镇的上空,街面的青石板已有些发烫,行人很少。她漫无目标地走着,也许是潜意识在告诉她,离开人世之前,怎么也得再看一看,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这个古镇,免得到了阴曹地府,还在世间留有一些遗憾。 十天前,坡上的那三亩地的早包谷熟了。丈夫远在小金森工局,为地里这么一点活路,把他叫回来不划算。这两年单位上的顶班已快结束,一些不到退休年龄的工人或干部,故意把自己的岁数改大,子女的年龄超报。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有这个店了。春节后回小金前,丈夫说,年底狗蛋满十六,到时报虚岁十八,他就提前退。辛辛苦苦干了三十年,这点小事要场长通融一下应该莫得问题。在深山老林里上班,一年难得出山一次,但每月有固定的工资,旱涝保收,怎么也比呆在农业社,一辈子都挖月亮锄头强。五年前队里开始搞包产到户,这几年地里收回来的粮食,家家户户都比过去多了,但农村人找钱依然很艰难。丈夫长年在外,公公去世早,公婆年老多病,两个孩子都还小,自己又在镇上的裁缝店,家里几乎无人去队里挣工分。像她这样的工干家属,过去除自己按社队企业职工向生产队缴钱外,年终结算,丈夫拿回工资补给队里的超支款,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土地分下来后,家里的那十几亩地,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上肥,什么时候收割,全得她一个人操心。以前队里就有一些人在一边说闲话,“那些工干家属,一年在队里干不了几天活路。但队里分啥子,都跟我们分到一样多。凭啥子要我们总是吃亏,他们总是占我们的便宜。”现在到了农忙,不仅那些人要看笑话,你给同样的工钱去请人干活,人家还爱理不理。 林玉秋长年在裁缝店,看似纤弱,内心却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去年的包谷就是因为店里的生意忙,耽误了几天。没想一场暴风雨,包谷全倒了,连杆杆泡在了泥水里。不过几天工夫,包谷米米就在杆杆上生芽了。今年她提前安排好店里的生意,趁着天气好,让刚满五岁的女儿留在家,自己带上儿子到地里收包谷。长时间在裁缝店里缝制衣物,很少有剧烈活动,加之从小身体就不是太好。现突然间头顶烈日,背上沉重的包谷上坡下坎,身上的衣衫很快就湿透了。倒出包谷,身上轻松,衣衫一会儿又穿干了。到了半下午,剩下的包谷不多了,娘俩再跑一趟就完工。老天却开始变脸了。母子俩收拾完地里的包谷,咬紧牙关就往回赶。路走了还不到一半,大雨倾盆而至。回家后,狗蛋冲洗一下,第二天就没事了。林玉秋暴晒后又遭大雨淋,湿热再加上疲劳,一觉醒来便感到浑身燥热,心烦干呕,口渴难忍。清晨起床,她头昏脑胀,痰中略有血丝,周身瘙痒。掀衣一看,身上皮肤有多处明显的,一片一片,呈鸡蛋状的小红斑。 人立于世间,吃五谷杂粮,头痛脑热不过寻常之事。身上的这些小红斑虽碍不了大事,但瘙痒难忍,怎么也得去处理一下。来到公社卫生所,西医内科大夫简单地问了一下,随即给林玉秋开了两天清热解毒类的药物。林玉秋按小药袋上说明服完药,身上的红斑未减反增。邻居说,这种红斑病只有去看中医才有法。她又四到公社卫生所,所里的这位中医,四十来岁,行医近二十年,在民间还有些口碑。经诊断后,他说:“你大暑天身热遭雨淋,邪热侵袭,损伤了血络。当时你该直接来找我,那时邪浅病轻,丘疹色泽鲜红,如洒于皮面。风热内盛,与正气相争,所以你感觉身热;邪热阻肺,寒气不宣,因而胸闷,咳嗽气促;营气通于心,风热内袭营分,搅动心神,而为烦躁不安;邪郁肌表,毛孔闭塞,因而皮肤瘙痒;其舌质红,苔薄黄,脉浮数,是为风热侵入,内扰营分而未疏散开之征象。可惜病情有些耽误,我给你开两付药,先回去应一下。” 回家后,林玉秋按医嘱把两付中药汤喝完。红斑越发显露,浑身燥热口渴,干呕,嘴唇干裂,流鼻血。她有些后怕,赶紧来到观音区中心卫生院。老中医黄大夫不在,接诊的是张医生。张医生原本学的是中医的,近年来又看了不少西医方面的书,因为现在的年轻人,他们是愈来愈只相信西医了。张医生在院里工作了二十来年,有比较丰富的临床经验。他看了看林玉秋的肤色,舌胎,一边切脉一边问前后的起因。最后,他告诉林玉秋: “你的这个病,现在已经转化了,医学上叫急性原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由于气分邪毒炽盛,直逼血分,血小板减少而血液妄行,外溢肌肤,故红斑显露;邪热郁结气分,内蒸外越,故见高热;胃热亢盛,津液耗伤,故口渴,唇干裂;胃热盛,津不足,胃气上逆,故干呕;热毒扰心,神志失宁,因而烦躁不安;血分邪热壅盛,伤及络脉,则血从鼻孔流出;舌质绛,苔黄燥,脉沉数,亦为热毒充斥,气血两燔之征象矣。根据你目前这种病情状况,最好是住下来。我用清热凉血,解毒化斑的中药,给你调理。” 住院治疗两天,身上的红斑消散了许多,林玉秋渐渐放下心来。身上的红斑开始散了,但胃上越来越不舒服,饭量明显不如以前,她以为这是服药的正常反应。主管张医生征求黄老先生的意见,调整了药方,胃上舒服一些了,可消散了的红斑慢慢地又冒出来了。这样反反复复,红斑的色泽却越来越暗,人是一点儿也不想吃东西,总觉得人很累,不想动,她怕自己撑不住,就给丈夫拍去一封电报。 昨天下午,丈夫从小金赶回来,她有气无力地诉说了事情的经过。观音场上有名的医生都看过,没什么效果才来住的院。十来天了,还是莫得啥子进展,身子越来越重。今天早上,丈夫发现妻子不仅软弱无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便有些着急。他直接走进住院部医生办公室,一见林玉秋的主管医生就问: “张医生,我婆娘在你这儿医了十来天,她的病,咋个还是那个样子,莫得啥子好转呢?” “病人家属同志,”见病人家属怒气冲冲,张医生冷静地解释:“你爱人患的这种病,医院化验,属于血小板减少性紫癜。她先找人给她开的西药,效果不好。又找人开了中药,还是不得行,才找的我们。我们经过会诊,这种病还是只能以中药为主。你应该晓得,中药能治根,但来得慢一些。它需要患者配合,你们家属也要配合,需要有一些耐心嘛。” “啥子耐心?”林玉秋的丈夫不耐烦了:“她金刚马汉的一个人,不就是晒了点儿太阳,淋了点儿雨,在你们这医了这么久,药都吃了好多付,人却医到这个样了!黄皮柳月,人莫得一点儿精神,出的气比呼的气还多了!” “病人家属同志,你听我解释。”张医生耐住性子,但病人家属根本听不进去。 “还解释啥子!我不管你啥子根不根,本不本的,她现在是连命都快要莫得了!”办公室其他医生和护土,见这中年男人气势汹汹,蛮不讲理,都不言语。 “行,行!”张医生也有些生气了,对这种人讲理没用:“我们这个乡坝头,地方小,设备落后,医生也莫得啥子水平。我们是尽了我们的最大努力,该怎么医就怎么医,该用什么药,我们也已经都用上了。我们呢,也只有这些条件。你们要想好得快,一下子就医好,我看美国地方大,科技发展,仪器先进,医生水平也高,也许他们,有更好的治疗方法,你们弄起去医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丈夫只得告诉林玉秋,这个院我们不住了,马上回家。十来天住在这里,病情反反复复,身体越来越差,林玉秋心里既烦躁又有些害怕。前两天她就在想,不痛不痒,老这么住下去也不是办法,要死也得死在自家屋头。现在丈夫这么一说,她自然同意。两口子走出病房,身后有医生在嘀咕,“唉!连黄老爷子都莫得啥子办法,林裁缝这一回,恐怕莫得啥子救了。回去准备后事吧!” 丈夫搀扶着林玉秋回到家里。见到这种情况,左邻右舍都跟着掉沮。去县城吧,医院也莫得啥子好办法。医院设备先进,水平高的医生多。费用高暂且不说,每天就早晨有一趟班车。说不定今天晚上就——唉,生死有命,就不要再淘那些神了,林玉秋这下彻底想明白了。吃过午饭,她觉得浑身发软,丈夫扶她进屋躺下。为了妻子的病,丈夫放下工作,急急忙忙地从小金森工局赶回来,这两天就没踏实睡过一回觉,倒头便睡着了。 林玉秋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丈夫,就这样漫无目标地出来了。来到场镇中心的十字路口,一阵阵凉风从南街吹过来,它带着开江河面上潮湿的空气。空气里夹带着一股浓浓的泥腥味儿,这泥腥味儿让人觉得舒服,她便寻着这味儿向南而来。 来到大东门前的吴家祠堂,林玉秋停住了。吴家祠堂很宽敞,她很小就进来玩过。吴家的大横匾早已被摘走,现在的祠堂大门右侧的门柱上,竖挂着一块木牌。木牌表面刷的白漆,上面的字是红色的。这八个字她很熟悉,“观音区中心卫生院。”这医院她也熟悉,十天来,先去门诊,后来又住院。现在又来干啥子?她很迷茫,也有些绝望,亦或许还有一丝丝慰藉,还想去去找一个医生?哪怕能寻求一点心理上的安慰,或是其它方面的建议吧。站在大门前,林玉秋有些犹豫:进,还是不进? 第四回少中医初露锋芒林玉秋绝处逢生 .阳岐山坐在诊室,这是他每天上班的地方。五年了,要在别的行业,他也许早就出师,独挡一面了。医生这个行业不行,尤其是中医。都说“老中医,少裁缝”,这话一点不假。良医需要临床经验,光靠研究书本或听听课,观摩一下别人怎么做还不行。临床经验要靠自己亲身去做,得有大量的患者上门来。现实生活中,有多少病人或病人家属,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到一个刚从中医学校毕业的学生手中?从第一天上班,走进这间冷清的办公室,五年过去,外面是红火大太阳,室内仍像往常一样,冷清。好在院领导和同事们都不计较这些,门诊量并不与医生们的工资挂钩。医生门诊量的多少,只是与微薄的年终奖,或年终院里评先进选劳模有关系。 这样的环境,对刚走上工作岗位的阳岐山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也叫挑战。早在三千年前,《周易》对人与环境的关系,就作过极充分的阐述。过了不到一千年,孟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为教子而三易其家。炎黄子孙不像西方人那么势利,德国人费尔巴哈两百年前才提出,“人是社会环境的产物”,而人与环境关系的理论似乎成了他的专利。不过,真正悟到人与自然环境关系精髓的,还是我华夏儿女。大山挡住了出门的道路,愚公就下决心要把它移走。天上的太阳多了,后羿就射了八个下来。面对这不利的工作环境,有人可能会过一天算一天:有人可能会改行干别的;也还有人,会充分利用这一难得的清闲时光,静下心来认真读点书,为日后的奋起积蓄力量。阳岐山属于后者。 区卫生院设在镇上的吴氏宗祠内。新中国成立之初,百废待兴。观音区人民政府成立了,维护人民生命健康的医疗卫生事业,自然也要随之跟上。医院,新的政府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暂时还闲置着的吴氏宗祠就派上了大用场。吴氏宗祠离观音场大东门不远,少说也有两百年的历史了。在四川的客家吴氏族人当中,它虽不敢说排名第一,但至少也说得上是大名鼎鼎。大东门临近开江河,作为唐巴通道的咽喉要地,政府军队转运粮草,过往商贾中转货物,大都要从这里进出。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大东门这一带可谓是热闹非凡。客家吴氏先祖吴仁俊,跑生意发财之后,便在这大东门附近买下一块地,建起一个庞大的吴家祠堂。从那以后,川内的客家人吴氏,每年有不少人携老带幼,定期前往川北古城县的观音场吴家祖祠,毕恭毕敬地焚香跪拜祖宗灵位,世世代代铭记祖宗教诲:孝敬父母长辈,友爱兄弟姐妹;勤俭持家,诗书传家;做生意守诚信,老幼无欺。如若违背,定当逐出吴氏家门。两百多年来,吴氏族人谨遵先祖教诲,无论多大的灾难,都坚持扛下来了。观音场虽历经社会动荡,但场镇上吴氏宗祠这一典型的客家古建筑,却得已比较完整地保留至今。 吴氏宗祠规模宏大,就家族祠堂而言,在四川,乃至全国恐怕都是不多见的。它有正殿、圣武殿、观音殿、左右偏房、中厅、内天井、大门门厅,外加三个院落以及所辖的十八个完整的支客家祠堂。古城县委把观音场定为大区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后,区委区府接保护利用的原则,把区中心卫生院设在这祠堂里,再合适不过。经三十来年的发展,区卫生院现已有传统中医内科,西医内科,痔漏科,急性门诊,加上放射,西医治剂室,中药房,收费室等。住院部拥有床位近六十,医务、勤杂人等,加起来已超过六十人。医院无论规模设施,还是医护人员配置,在古城县十四个大区中都已位列前茅。 卫生院规模虽然不小,但坐堂医生并不富裕。大专院校近十年没统一招收学生,院内在职的这些医生,专门受过糸统培训的并不是很多,不少人年龄偏大。文革后首次统招,从地区中医学校毕业,医院的阳岐山,马上就被推上前线,安排坐诊。数千年来,在老百姓的眼中,郎中是师傅手把手带出来的。现在不兴这些了,一搞就是几个班,两三年时间,几百个郎中就出来了。这些学生娃娃能给人把脉看病?不少年轻人已经习惯了西医,人家先进,科学,那西药片片往衣袋里一放,到哪里都是拿出来就以服用。谁还愿意再去喝那些,枝枝草草熬成的,又苦又涩的中药汤了。平常生病,还首先找中医,愿意喝这些药汤汤的,大概多是农村或城里,那些上了岁数的人了,因为他们相信这些草草药还管用,且价格还是比西药便宜一些。 阳岐山心中明白:要想赢得患者的信任,唯有靠自己的努力,既要提高诊病的准确率和疗效,又不能增加患者的负担。这些病人,其绝大多数都来自观音场周边的农村。准确地诊病离不开临床经验,而缺乏一定数量的患者,临床经验也只能是纸上谈兵。既然短时间不可能有大量的患者上门来,那就边学习边干,先巩固己学的基础知识,再拓展并加深对传统中医中药理论的认识。进学校接触的第一本专业书,叫《药性赋白话解》,它源自于金元时代的《药性赋》。一千多年来,不管是师傅带徒弟,还是想通过自学做中医,《药性赋》都是必读必背之物。但它是古书,有些词汇和文句不够通俗。限于赋体,有些文义也不免过简。北京中医学院在原书的基础上逐句加以备注,并适当地补充了一些内容,用现代白话文将它编纂成书,供中医带徒弟或一般初学中医,中药者参考。《药性赋白话解》从中药的寒、热、温、平四性,讲述味常用中药的功效及用量,及处方用药中的“十八反歌”、“十八畏歌”、“六陈歌”、“妊娠服药禁歌”等。中医诊断疾病,主要是通过各种症状进行辨证。辨证时,先要运用“四诊”、“八纲”,对各个症状的发生,变化、性质以及有关脏腑的关系,进行分析综合,探求其病因病机,找出病位所在,从而作出诊断,然后才确定与之相适应的治疗原则及其治疗法措施。这个分析综合过程,就是中医的审证求因,辨证施治的过程,也是中医诊断疾病的基本方法。临床上,不同的疾病常有相似的症状。在辨证时,必须抓住主要症状进行分析,否则就容易出现漫无头绪,庞杂混乱以至错误的辨证。要真正弄懂这些关系,还需要进一步学习、钻研中医的经典著作《黄帝内经》。 在琴泉寺山上读书时,学校没专门安排时间学习《黄帝内经》,也许是这本书里的东西涉及太多,所讲的理论过于深奥。学校担心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批中专生,他们文化基础太差,学多了消化不了。《黄帝内经》通篇都是连读起来都十分挠口的古文,虽说它是一部中医经典,大凡立志要入此门之士都非读不可,但要岐阳山他们这样一批,有的连现代白话文都还没搞懂的学生来啃,实在是有些免为其难了。毕业实习期间,也许有一些学生,听中医老前辈们谈及《黄帝内经》中的一些医理。返校后,不少学生向校领导要求,学校才安排了很短的时间,让教师大体补讲了一下这门中医的精典理论,算是入门吧。后来他想方设法买回一本,书尽管深奥,但他从头开始,一页一页地啃。时间久一点,慢慢也就看出一些门道。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岐阳山今天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前看书,他不知道,业务上的重大转机已悄悄地向他走来。 林玉秋正在大门口犹豫,一位年轻的医生从里面出来。这医生她熟悉,外科的小唐老师。她向前走了两步,唐医生笑着说: “林姐,你那个病嘛,我是莫得啥子法子的。不过呢,我倒是建议你可以去找一下,这边偏房里的那位年轻的中医内科,阳岐山。” 这名子,林玉秋听说过,五年前从地区中医学校分配来观音场的。院里的同事一提起他,都说他是一个书呆子。刚从学校毕业,人太年轻,找他瞧病的人很少。他好像不思进取,既不多向同行的前辈请教,也不找机会与年纪大一些,工作时间长的同事多接触、交流,而总喜欢独来独往。寒冬腊月,进院瞧病的人少,年轻的同事在天井内打羽毛球暖身子。这样的机会也不会利用,其他同事劝他出来活动他还不肯,就愿一个人呆在诊室里看书。不知为什么,林玉秋还是进来了。走到中医内科诊室前,她又停住了。 这位年轻的大夫跟往常一样,还是坐在办公桌前看书。进还是不进,她又开始犹豫了。两个月前,二叔告诉她,这阳大夫人年轻,开的药还管用。你侄儿土娃子,前天开始喝他开的中药,今天他的病就好得差不岁了。冥冥之中,也许有人在暗示,哪怕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抓抓又何妨呢!林玉秋迈开了沉重的双腿。 阳岐山把书合上,放一边,微笑着招呼她坐。有患者前来,他自然高兴。女患者在观音场开缝纫店,二十年了,场镇上几乎是无人不晓。关于她身上的红斑病,最近这些天在院里已传得沸沸扬扬。黄老都没办法的病人,她现在主动找上门来。这到底是祸还是福,阳岐山心中忐忑。观音场上的“裁缝西施”,就一场紫癜,把这少妇折磨得面容谯悴,色泽胱白。整个人无精打采,那细白的脖子,似乎已快支不起上面还风歆依存的额头了。阳岐山让她坐下,先歇口气平复一下心情。其实,不用她开口,她身上的紫癜病,阳岐山已明白了五六分。老百姓把这种皮肤病叫红斑,中医称为紫癜,属于血证病范畴,所以又叫肌衄,患者皮下的紫色斑点,按之不退色。斑点的形状、色泽各异,其产生的原因也很复杂。那么为医者,又当如何来辨识呢? 关于此病,《外感温热篇》告戒为医者,“然亦必看外症所合,方可断之。”这就是说,医者在诊察红斑的斑色及其形状时,必须参合全身的症状,找出病因。只有真正找准了病因,才可能对症下药,从而除去病根,使患者恢复健康。紫癜的情况因不同类别,不同年龄的人千差万别,但归纳起来,其产生的原因大致为四种:一是热入营分;二是气血两燔;三是阴虚火旺;四是气不摄血。林裁缝暑天遭雨淋,邪热侵袭,损伤血络,导致气不摄血,出现红斑,当属第一种,热入营分。公社卫生所的西医,对患者单纯施以清热解毒类西药,疗效自然不佳。中医接手后,按常理用‘银翘散’加减进行调理,也应该没问题。可能是患者的病情发生了变化,从而导致效果不佳。进入我院,老张判断她为血小板减少性紫癜。用清热凉血,解毒化斑的化斑汤加减进行调理。这无论从医理,还是从药理上,都是对的。可她身上的红斑,为什么会出现反复呢?看来,我得仔细谨重地给她察诊一下。 此时的林玉秋,反倒清醒了许多。阳岐山问什么,她就答什么。阳岐山一边观察、询问,一边在思考。裁缝,裁缝,长年坐,很少动。身子单薄,说明她原本脾胃就不是很好。《黄帝内经》在谈及人体时指出,一个人无论胖与瘦都是身体非健康的状态。脾与胃本身就不是一回事,这二者的关糸,如老百姓所说的两口子。男人是一个杷杷,杷杷就是要把钱从外面杷回来,这家人的生存才有了希望;女人呢,就是一个匣匣。男人杷回来的钱,放在女人的匣匣里。这个匣匣要能装得住钱,也就说,家中的女人要会安排调度,这个家庭才能兴旺发达。反之,女人的匣匣里存不住钱,有一个就用一个。也样的话,男人就是搬一座金山回来,这个家迟早也会败的。胃只是对食物进行粗加工,食物营养的精微全靠脾的活动来吸收和调配。有些人能吃也能喝,可怎么也不长肉,总是显瘦,这只能说明他胃口好而脾不健。林裁缝的脾本身不是很好,近几日服下的中药里,也许有她睥胃不适的成份,进一步伤了她的脾气。脾气不足而不能统摄血液,致血外溢,故红斑反复出现;脾胃虚弱,运化则不健,故食欲减退:脾虚胃损,气血来源不足,因而面色胱白,神疲乏力;月经过多而色淡,是气不摄血,血无所归所致。气血不足,不能荣舌充脉,故舌淡嫩,脉虚弱。 根据患者目前的状况,说明该病已延变为紫癜成因的第四种:气不摄血。故,宜用补气摄血之方,以增强脾气为要。人参,黄芪,白术,甘草,这四药为首选,甘温补气;血为气之海,无血即无气。而气为血之导,无气则血滞。再佐当归以补养阴血;气不摄血,思虑过度,以致心脾劳伤。而茯神,远志,龙眼肉,酸枣仁,这四药合用,补心安神之效显然;木香理气悦脾,使补而不滞;生姜,大枣和中益脾。另外,她脾阳虚弱,血不归经,可再加干姜,艾叶温里散寒,引血归经。整个方剂,人参、黄芪为君药,其用量必须大于其他药物。 阳岐山把药开好,仔细地检查了两遍。中医治病讲究三大环节:准确辨明病因,对症开方;按方配好地道的质地上乘的药材;正确的熬治和服用。这三大环节中,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导致事倍功半,甚至前功尽弃。一个好的中医,除了知晓病理病机的辨证,还必须熟悉各味药物的寒热凉平、功效,甚至产地,炮制方法等。因为同一药物,产地不同,炮制方法不同,其药效就有差异。有些属于地方性特产,如川北这一带,除了唐代就已出驰名的涪城麦冬、黄精之外,还有始载于《神农本草经》,被列为中品的淫羊藿。陶弘景谓:“服之使人好为阴阳,四川北部有淫羊,一日百遍合,盍食此藿所致,故名淫羊藿”。有些则是因其功效而得名,如始载于《神农本草经》中的当归,宋代陈承谓:“气血昏乱者,服之既定。能使气血各有所归,恐当归之名必因此而出也”。李时珍则说,“当归调血为女人之要药,有思夫之意,故有当归之名。”而有些药的俗称,则一般包含了原产地,或当地产的品质,如川牛膝、雅黄连、怀山药(今河南焦作一带)、广藿香(广州)等等。再者,同样具有补气功效的,有人参和黄芪。古时人参稀少、珍贵,大夫一般给有钱人家开人参,而对一般的穷苦百姓,则用黄芪,只有涉及性命攸关,才用人参。像林玉秋这样,首个主动找上门来的危重病人,阳岐山必须把工作再做细致一些。反正这会儿也没别的病人,他陪林玉秋到药房抓好药,咛嘱她先用凉水浸泡半小时,大火烧开,文火再熬半小时。 “这两付药你拿回去,先应一下。记住,现在已是四点半钟:第一付药熬好后,睡前喝一次。晚上要觉得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明早起来,接着再喝。要是药喝下去,晚上觉得心里头很难受,难受得受不了,就说明你不应这个药。这个药就不要再喝了。我再给你看看,重新调整药方。” 看她提着药离去,阳岐山回到诊室。这药大的问题肯定莫得,至于效果如何,三四天便可见分哓。第一次接手如此复杂的病,他自信有六七分的把握。可七天过去了,林玉秋没再来诊室,阳岐山心里总有些不踏实。病人没来复诊,一,可能是另医院去了;二,对重症患者,也许已经痊愈或病故。这两种情况对医生来说,一般都应当是好事。医生害怕的是第三种:患者的病久治无效,其家属又找上门来死缠烂打。 这林玉秋,到底又会属于哪一种呢?(末完待续) (本文系官场微小说(ID:gc-wxs)原创首发,作者:刘昌金) 官场故事小说创作不易,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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