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落月第五十四回累臬宪造次救时闲
——长安传奇—— 第五十四回 累臬宪造次救时闲月泉公然怀土 许飞不许道:“我躬不阅,遑恤我后!且眼看着饥荒解了,再论实仓不迟。”傅国煾道:“如此在澄县县衙里取了鼠尾簿,教他每自去照发也罢了。”许飞不然道:“菩提寺饥民虽来的日多,或者只是贴补家用者;反倒那些妇人、老人、弱儿、无气力、不知消息、不敢来者想还有,或多有饥贫到骨之人;况江北流民,都不在户簿里:所以我必要亲看放粮。这一回,人人放粮都要到。”傅国煾方不则声。众人备了官马,齐往澄县来。宋复押着车已在等候,饥民齐聚在县衙前,正齐声拜地高呼“再生父母”“青天老爷”,众官吏群立在前,望按察使马头,纷纷拜揖感叹道:“活一县百姓,皆公之力也。”谁知许飞在马不下,道:“我城里城外转转去。”县令等拦阻不下,只得押了粮车在后,亲自跟随来。众官交往小民都不多,看的过就是。真正挨门到户,这都是节制一方的州郡父母,谁做过这样事?许飞却自想着:来南后,先到太仓,辗转杭州,后入福建,皆算富庶地;两淮从不曾细察过。此番趁赈灾,合当好生看看公私田土。因教宋复崔彧在前与自己并驾相行,随备咨询。且说许飞、宋复、崔彧三匹马在前面,见野中荒芜,田禾焦烂,向宋、崔二人道:“这几年两淮的田,真比浙西差得远了。你看:田中荆棘未辟,闾里创残不苏。兵息多年,尚是如此景况。江阴纵号两淮繁富之处,也不及浙闽下县。此非土力肥瘠有差,乃人力不至耳。”崔彧叹道:“也不独是这几年。乡老常谈起来,几十年里淮民不能乐业多矣。”宋复道:“赵室播迁,两淮终始为边境。御金百余年后,又抗蒙古。动辄一战,生民流离,岂能比于江浙。如今多少闽人祖上是淮北流移去的。当年绍兴和议既成,两淮生民始知安聚之乐。皆谓再无杀伐,福建百万人负载而回,谓之‘返淮南’;谁知不过了十几年,又逢开禧兵变。干戈复作,自此两淮再未止战。淮民遂入闽入浙,不能复还矣。”许飞叹说:“是战之罪也。如今时异事迁,且看后效罢。”转眼看见一片村落,打马进来。澄县令在后见这长官别处不去,偏往些穷山坳子里钻,只得命众人追赶。前面三人已去挨门敲户了。稀稀疏疏几道横篱,围着砖垒的两间矮屋,一扇破门,叫了半日不见动静。门虚掩着,许飞遂自推门进去了。踏进里间,看见一个小女娘,年不过七八岁。瘦骨嶙峋,缩在墙角里,怀里紧紧抱着碗。见人进来,瑟瑟抖着,吓得忙往口里扒饭。许飞已走到眼前,望见碗里面白绿间杂,正是野菜掺合观音土。大急道:“好孩子,这吃不得!”忙俯身伸手要夺。争知那女孩拼尽了死力,许飞还怕伤着孩子,一时便夺不下。那孩子只道是抢吃来的,哇哇大哭起来。宋复、崔彧听见孩子哭了,忙跟进来。就听见门外有气无力道:“讨债鬼,有饭吃还哭,哭死格侬!”走进来一妇人,手中又提着一兜观音土,是现挖起的。见了三人,吃一吓,也紧紧握住兜道:“侬作啥怪咧?天要大收人啦!阿家里没吃食!”崔彧上来一揖道:“孺人,我每是江阴州官吏。闻澄县遭灾,特带了粮按门赈济。”那妇人一听是官吏,便有些畏惧。上前一把搂了孩子,瞪眼道:“阿家没犯法人口喏,来做甚怪?”寻思一回道:“是收税粮来?俺村地旱坏咧,都无粮交。只有这小细娘,两张口,随侬拿。”见三人都不作色,越性大了胆,自去拿簸箕蹲在地上淘土。许飞走到那妇人跟前,也就蹲下道:“大嫂休怕。则是皇帝老儿知这里大伙没了吃用,派我等来送粮食,快不要再吃土了。”那妇人低头道:“侬走差了。刁二家在前头哩。”许飞问:“刁二是谁?”崔彧详情道:“想是此处乡社社长。如今五十家设社,皆是社长主管各家事。”许飞笑道:“大嫂,我等是来看你的,怎见的是来找刁二?朝廷官家的赈灾粮食,是人人都有份。”那妇人撇嘴道:“侬就不晓事体!哪回不是全给了刁二家?俺四十多家,都靠吃观音土养活;偏他家年年有上面发的皇粮——格种就该天杀的呀!”许飞道:“怎么你每年年领不到粮食?”那妇人道:“刁二都拿住了呀,谁也吃勿着咧。”许飞慢慢立起来。外面傅国煾等人都进来了,不敢出声。飞琼复问:“今天官府放粮,大嫂如何不去?”那妇人又吃一惊,悟说:“怪道今天挖土的少了!”又道:“官府纵放粮,年年都是刁二自领,不教别个去;也莫知有无。阿老汉不在,须知不放与我。”许飞不与妇人对话了,转身对官吏道:“给这大嫂放五斗米先用。今年以后这粮不许过村社,你每亲视着发到各户手里。今天你每也看着了,还不用大官刁难,单是小小一处里正、见管数十户,就能克剥到骨子里。朝廷的好心赈济,一遭遭都被毁取了——再有如此,你每都小心!”自出了院门。此时村中老小听见有粮,都出来看了,个个衣衫无全,皮包瘦骨,脸上都有些浮肿菜色。许飞问过刁二房屋,众人忙指着看了一眼,高过众人篱笆二尺余,紧锁大门。许飞不再问,上马便走。宋崔二人随上,崔彧便问:“臬宪怎不究问那个刁二的劣迹了?”许飞道:“又何必问。如今各地都一般。各村立社,所立的社长,即是各村富户,多是恶霸。我经山东按察司时,陈公也与我说起,朝廷赈灾的粮,到行省扣却撒和;到州郡再剥一层。过一手便少一分,十分能有一分到了饥民手里,都算好的。甚者到社长手中,扣除干净。多少百姓受了几年旱灾懊恼,一颗粮也没发到手里。”崔彧道:“如此臬宪合当整饬此间社长。这些人真正可杀,怎好放过不处置?”许飞自语道:“正是这话了。怎么现在就不问了?或者真是见多了,见怪不怪了。”半日,自笑道:“豺狼当道,安问狐狸?”宋复道:“如今你待怎生?”许飞道:“我不能事事代庖,只教他每知个利害就罢。如今且回江阴,细查一查田地。”说着纵马便去。宋复沉吟片刻,因向崔彧道:“叫傅国煾遣吏,一一按户办完这里事再回。就说:‘宪司刷卷毕,自然还下来回查。’”崔彧应承,宋复亦打马去了。且说傅国煾在澄县戒饬一番人员,说不得着实忙了几日,又战战兢兢回江阴来。才到了府,便有众官吏齐来贺喜。说“照中书省节该,本州又作回了直隶州,再不必受常州节制了”,不禁大喜过望。问过许连帅在何处,都说在架阁厢房里刷卷。傅国煾小步便跑来了,要来谢许飞。过来才见堂下坐着一个妇人。许飞却埋在卷宗后面,看那农妇倒有几分面熟。那农妇偷眼看傅国煾叉手立下,知仍是上面那个官大,也不理论这个新来的。只向许飞说:“这点子粮还勿够哩。长官可怜咱,做做好人,屈屈指头,再给阿家添点子。”许飞道:“簿上你家只有两口,止得这么多。粮止有这些,多给你一分,别人家就少一分。我做的什么情来?”傅国煾忽的想起来是那天那家子农妇。必是认得了许飞,今天要来放赖求情,以为这长官好说话、是好人,要多讨些粮去。又听他急地说:“阿大去福建,说不定明天便转来,到时还得来衙门呀!”傅国煾斥道:“泼妇休歪缠长官!此岂是你来处!再不去,打一顿锁在后衙去!”那妇人方吓得跪地不敢则声。许飞方出言慰抚道:“如此等你阿大回来时,你拿着这个贴子,到澄县官衙添过户主,再领粮是了。”说着递下一张文书,那妇人也不认得字,喜得抢过来就飞步退出去了。傅国煾心不忿,来前道:“长官,卑职见的长官辛苦,然而对刁民,实不用过于好了。长官仁厚,赏他一分光,他便跐上来再要一分,最是难缠。为一块向阳坡地,也能常年械斗群殴。卑职当日就问过,这家男子是烂赌的人,前几年躲债出门子去了;多年不还,乡里草册与他销了名。这妇人怠惰不作农事,常偷剜人家菜、药死人家猪羊,闹得众邻不肯搭手,所以守着地还只得掘土充饥。”许飞方抬头道:“我在江阴待不的几天,也听不久,这些细事不劳告我;你只管治下再无饿死便罢。”傅国煾只得唯唯,呈上赈灾的勾簿去。说:“自从长官放粮,再无一个饿死于路者。历次饥荒赈济,皆无如此。若非长官亲自见管,那得如此清白!”他这话倒也半是真心。谁知许飞点头教起来道:“我但愿人也都似帐上般清白才好。”傅国煾甚觉扫兴,只能唯唯。许飞因将一卷账册问他:“你且坐。前几天我查着,本州公帑能动的太少了。若行钩考,教你每补逋欠,少说要补两年的亏缺。按得随路、州之交钞库多有三五千锭,少则二三千锭。库官却少,只有一二保官。官帑经涉数年,往往有破家不能结绝圆备者。人又都说保官多是关节得的,与长官非亲既故。长官非切近临视,中间保官又作弊无畏避,上司又不能定时知觉究治。一旦来了钩考的人,都不好看。我拟着劄付各道,应各库按月到提举司申报单状,免得各地公帑皆支不当。你看是如何?”傅国煾知他是东宫的人,来此有别的道理,只可赔笑道:“长官庙筹周全。”许飞呵呵笑道:“不敢!我这一条令下去,要得罪万方了。”傅国煾只得跟着笑。只因心头还有大事求他,赔笑说:“从前都是常州调拨本处公帑,闹得拮据了;如今得了自主,江阴治下自然好生约束。唯因前几年常州屡屡折挫咱每,事皆不得行,如今江阴做回直隶州,还有一桩事,要长官先费心。”许飞反先问:“你与常州今平起平坐了,不用再讳;你二州到底怎生,不妨与我说说。这边事了,我也要去常州那边刷卷了。”傅国煾忙上前低声道:“恩官千万休意气用事;常州虽不妥,按察司上一个参劾常州达鲁花赤马恕的,还在深牢大狱里哩。”许飞这几日多方问人,又看账目,已知江阴、常州两处都放“规利子钱”账。这是各官府营生的惯例,不独江阴如此。但江阴府利比常州薄半分,无论富商小民都来江阴借利钱,这般夺了常州钱财。另有大大小小事,结在一处,成了仇。江阴经济已成胸竹了,常州还不算知彼,要先探邻州同人的口风;却不知按察司的说话。事出意外,一时走了神。傅国煾以为他心动了,忙着向前又进了一步,要续前话。宋复侍侧,微微嗽了一声,许飞忙回头看他。傅国煾早看出这长官癖龙阳,此时就不敢再近,因道:“此地也颇有土壤,故命匠户造窑烧制瓷器,也靠此去发卖。因申奏都被常州压住了,不得设官局卖,又不与拨帑,长难兴旺。卑职想今申报上去,行省必会批的。”许飞道:“你听我说。江阴北枕长江,南近太湖,是襟江带海的好去处。若开市舶,射利必甚高;做什么要靠瓷卖?”傅国煾赔笑道:“长官所见自然高。然而江阴虽旧时也立有市舶司,早已废罢多时了。纵然再立,已被太仓港占了先,比他不过。本地其实产的好窑土可烧窑,虽比不得市舶,得利也不小呢。”许飞沉吟道:“且说你的主意。”傅国煾喜道:“深谢长官。本地现有二十八处民窑,待卑职点清作书,求长官一署字,事便成也。”许飞抬头笑道:“这又差了。江阴窑数才十一处,那里多出一半来?”傅国煾张口结舌,惊出一身冷汗来,半日问:“或者卑职记差。——长官如何见的来?”宋复接话道:“贵下民窑二十八处固不假。只是长烟者唯有十一处,其余早已废毁经年,不合再报。”傅国煾不意他都说的清白,不知是自己验视,还是属下口不严之故,一时不敢出语。许飞且笑道:“你是见江淮、江浙几处凡有窑者皆富裕,考绩皆最,所以要学他每。你也须见江阴货卖如何。江阴明明临大江而无转运处,周围又无富庶地尽收好瓷,作此太不切实!不看窑立起来,不过三年倒了一多半;可知是纸上谈兵了。”傅国煾低头,也不言语。许飞道:“我知汝雅意:因江阴降作常州属州,不曾首经理算,升作上州,是要重行钩考。所以来寻我设法,要多多报上窑数,为账目做的好看些,可是如此?”傅国煾被他说穿了心事。原来是傅国煾渐渐看出许飞才能,今特来求他先做平了钩考的事。所谓朝廷钩考,不过是借着钩核账目,逼地方拿钱出来;傅国煾自知漏洞弊病多,何况公帑已尽,隐官费自计也有数十百锭了,钩考的来时,断难遮盖;听他今日题目是经济事,也引着他说账目的话。这时被他道破,也只得病急乱投医。因道:“全靠长官!”许飞道:“我与你指条路:江阴要卖瓷器,不能向海外卖。只合往西、北卖去,合做异样生活,振振名声。你不肯兴市舶,也合疏浚一番漕运。既然已升回直隶州,可以做得主。汝好好修葺漕渠,连通运河,以为久计罢。”傅国煾道:“长官岂不闻:‘工不使鬼,必待人兴;财不天来,终须地出。’今荒岁都乏食,不能兴工役了。”许飞道:“如上游几处早治水利,澄县等几处断无此祸!今年暂且看过了,倘明年再有灾情,却如何?江阴就处澄县上游,又是你的治下。修漕渠事,各郡县人人都要用心。教富民破钱粟,贫民出力役,治水何难?”傅国煾道:“长官不知。从前也要修漕渠的。皆因愚顽之民短见,多不听从,各不肯出力。所以兴工之时,难为科率:叫他每修堤时,或只指使滑民游客来;或只令家中幼小老弱应数,而坐俟其利。似此之类,十居其半,所以一向水工不能兴。至此有了天灾,及用水之际,却争来引注,至于斗殴。官府也难分解,所以几回工程都停住了。只此是实,不敢欺瞒。”许飞听他讲谈,恰说的又是一面。因说:“这要靠汝等好生劝导;且江北流民恁多,使彼为工,也不妨农时了。”听傅国煾道:“户簿不曾括江北流民,调不动人;况江阴虽为直隶州,并不似扬州、杭州,乃是上路。水利大事,非其政也。”许飞听他主意没有一个,顶嘴一套接着一套来,不由有些薄怒道:“凡于你有利的,就引出直隶好处来;不利的,概说不是上路上州去处,不必劳此心;一概不管。你这官做的岂不便宜?”傅国煾不还语。许飞忍着气道:“依你怎生?”傅国煾道:“其实只消江北流亡的都遣送出去,江阴自养息数月,也就好了。淮北流亡甚众,又不事生产,最怕官府查问,将他每押回原籍。故也不肯自申,见簿最难;何况游食惰民,手脚多不干净。或做佃户,或为贼寇,会得搅扰一方。今虽报灾荒、请官费不至烦文书迟岁月;然而朝廷给粮,是照户簿下发。籍户时用的都是旧宋簿籍,都不括江北之浮客编氓。按朝廷律例,流亡客户本就当遣返。卑职并没救世的本事,只求退出此辈,保一境平安。纵钩考的来,于理于法,卑职也说得去。”许飞心里只忧按察司免除的令下来;这话却不敢告诉傅氏,免得他有恃无恐。今日本有意好言好语与他商议,杜绝江阴之患。此时看傅国煾仍旧丝毫不能受教,不禁叹了口气道:“百姓从来最苦。他若自吃家种,自着家织,纵有灾年,你我都吃的上饭,他每何至冻饿?何至流离?南北的人,还不是一样尽膏血承奉官老爷去了!朝廷的律令也是人定的,就不知变通的法子?我劝使君,政绩马虎看的过也就罢了,何必定要一个最字?”傅国煾道:“好恩官,钩考不比别个,卑职再不自保,就是拿性命耍子了。可知江淮省去年,连执政都死在钩考上了哩。”这一句,不啻是拿刀剜许飞肚肠。许飞霎时变了脸,喝道:“这是什么说话!我来南,是要先看官吏有无公心慈爱。钩考的不治,我按察司就不理会么?你既无心多管,便下去罢。做一世地方官,也趁愿了!”傅国煾不敢再顶撞,气得转身出去了。许飞余怒未息,一时也觉灰心。半日,指着门外对宋复道:“我国三十年无水旱大灾,容庸人为循吏。国库今虚,一旦有难,弊端立刻露出;带着这些人也原形毕露。我说我朝宽政,懒了这群人。所以发了怒。”宋复道:“你既然知他天生庸才,何妨待他好些。此人虽无多善,也不算恶。”许飞摆手道:“无气力的人,论不及善恶二字上!”宋复笑道:“凭他如何,你恶一个人,不如为一个人。你才费力将江阴升作直州,他才想感激;你这样言语间洒落,反叫他怀恨。”许飞扶额笑道:“不妨。我心里不好过,乐得拿他燥燥脾。江阴的事又不是为他办的,何劳他记挂!再者这等人又算得什么,怕他怀恨?所谓以权相交。我得势着,日日洒落他,他又会说得什么;我若败了,纵以前对他天大恩德,也拦不住他落井下石,以示我与他无干的。这些钻剌起复,见风起舵之人,那里废的心思。若要交往他每,不如再升我两道官呢,他自然巴结不及的。”宋复笑道:“是这话。只是崔君未免受池鱼之殃。”崔彧一直冷眼看着,一句不发。这时道:“某倒不理会的。只是方才那农妇,其实不堪。某在他门户前,实看他怠于生产,来求长官,也是一片虚辞。只想多耗些粮食,好求来年不用耕种。长官如此客气,是为什么?”宋复笑说:“文卿此是大夫所见。然而小民心思易见:穷困半生,偶而见长官体恤,便觉有了倚仗;满心里求多利息是有的。彼半世不见官、不识字,闭塞乡野,现管的是乡里之长,到郡县一层便如见君王。彼之所求,不过可倚仗之威权耳。若这威权不好,便不会再碰触沾惹,有委屈不肯告人。文卿不记得咱每初去时,这妇人不肯理会?在你我是好意;在他,素日受上面多少气苦,只道又要盘剥他了。如今好歹小民肯来告诉,不好好相待,他回去说与乡邻,又是州郡之过,又叫他每心冷。此是长官示例之心,非惑于妇人言语。”崔彧点头。许飞抬头与宋复相视一笑。又道:“文卿,烦你致意王英孙去。就说‘按察司公干多,不及当面致谢,请员外恕罪恕罪’。”崔彧怪道:“他非真心,谢他则甚?且钱粮本就是他盘剥黔首而得,如今便算还回尚不足呢,又何用谢?”许飞笑道:“也要安他的心,免得再有变故生。”崔彧只得去了。许飞偷笑向宋复道:“此人的是士大夫。可笑我朝士大夫做不得官,做官的都无半点大夫气。”宋复笑道:“你别看傅国煾腌臜。二十年前,也是一好好士大夫,正宗科举出身人。他如今作派,偶而冲撞,也为的一点大夫气还在罢了,可惜用偏了。文卿这样君子与世不合,沉沦下僚,也是常情。”飞琼笑说:“依你说,士大夫做不的官,做官的做不的士大夫了。”又好笑道:“傅国煾奉头竭足一个田舍汉,敢称大夫!他该是读书不成作了吏,一步步升到这里的。这由吏转官的最可恶。我朝再不设科举,不知养士,朝廷上下该被这些工心术、精算计、不识体的市侩村汉占尽了。”宋复道:“科举也有大缺漏处。那人读死了书,迂顽不通,还自以为得了圣贤至理,万万人不及他。及其用事,误国殃民,还自诩怀瑾握瑜,人莫己知——莫非实有几分过人处了?”飞琼手下也不停,笑道:“你这样的说理,倒有些像我先生。依你怎样?”宋复道:“吏知儒者谓之儒吏。你每既设了儒学提举司,合叫人读书以奉治事;万不必藉文才、诗赋求仕进。课试郡吏,命他每知经史也罢;课赋吟诗,反偏了正道。”看着他,忽笑道:“你与令相师岂是科考的进士来的?你每也远胜宋朝那些卑弱声势、袖手论道的士大夫。”许飞正理账目,听宋复议及崔斌,不由抬头看他。宋复以手指案笑道:“历来钱谷事最琐碎驳杂,且难核对,最耗精神,大小官吏无不头疼。今你理画清晰,不亚老吏,可见是不科考得宜了。你教那些大夫来看,先要鄙薄这些小事琐碎,还办不得呢。”许飞点头,只笑说:“不问死人而问汗牛,也该的。是我相师教我,做事也要大处着眼,也要小事下手,我才做的来。”宋复自暗叹:宋国如能养成士大夫如此,何至破家亡国。听飞琼问说:“你哪得听见我相师治政?”笑道:“崔方伯事迹,江南那个不知?”飞琼不觉下笔发颤;半日,勉强笑说:“我相师是有遗爱的人。——他去的太也早了!”宋复道:“去了他,又来了你。”许飞对着账簿,一言不发。迟了半日,道:“我该怎生?”宋复笑道:“傅国煾所求的事,也不难办。”许飞冷笑道:“依你说,我倒要陪着他瞒上了?他每侵吞好人钱粮,一旦受灾,无能处分,我反要替他消灾?”宋复道:“不是这等说。真个打算出逋欠,还不是依旧落在百姓头上?”许飞只得罢了。复冷笑道:“是不能叫傅某逞了意:等我走了,他自报上瓷窑,掩实账目,驱逐流民;又升回直隶,他更可上下其手了。还得我替江阴绝近忧罢。”握着账册沉吟了半晌。是日宋复道:“你是怎生?”许飞向后一仰,道:“无非趁着南北度量不统、料钞倒换的空,替他掩实。虽说做到教钩考官看不出倒也不难,只是我如此这般替他做平了帐,未免不甘心哩。”忽的坐起笑道:“有了!我先把他欠公帑作价折进常平仓罢。一则检核钱谷者也不敢擅开仓;二则正可逼傅国煾存贮钱粮,备后不虞。”宋复叹道:“你也不必聪明太过了!”许飞那里听这话。心里自在盘算:常平仓到底是粮,所折有限,还要用些别样机心。原来当日伯颜攻宋时,降官都请大军入城视府中簿帐,以知金谷户口多寡。伯颜兄妹知兵士往往要趁机噬掠百姓,便严令诸将不得入城,唯有公主率几个儒臣谋士入去理帐,明知还用的理宗时度量。且这几年易钞、后钞值大贬,若非一一对着行人当月报值数着实精算,再挪以应交未缴、前后拖欠数,尽有手脚做处。只是如此这般做了,于江阴后事毫无利处。回思一番前事,因叹道:“先平了外患,再详议内事罢。然则这皆非我所立制度,我也不过小处增补。也须不是在朝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时节了。事事有限,且容我一试手。这几日我就在这里搭铺睡,教文卿也随着,有话随时相问。”听他道:“你要试手,合在制度里,休逾了矩。”许飞啐道:“大哥好轻巧话。要救活万口人,非违制度不可,且看违哪一条罢。我更不能教人说我作按察使的,到了地方,只有求免税的一张口,无能为国家出力。”宋复正在地下铺褥席衾枕,闻言笑道:“兄弟言之有理。”许飞方自省忘了情,失口叫出大哥来。忙掩过话头,咬舌一笑。宋复因命他躺下歇息。笑说:“待此事一完,按察司官任也合卸了。你或者连宣慰司官职一并辞去,歇些时日罢。”飞琼翻身道:“什么话?”宋复转口笑说:“你这么着,未免劳累过了。”飞琼依言躺下,眉花眼笑说:“我也上来贼船,船到江心了。我朝堂规矩:出外之官,不到易箦属纩时,绝不乞骸。即便千百人中一二请辞官,则天下无论识与不识,辄骇惜其死。故及无事日,不敢有恳车之请。我虽劳碌了些,还不至累死。我京里故旧多,不犯叫他每哭我。”宋复微笑,命他睡下,道:“除非你少操些心。”飞琼半日说:“这原是我的责任,须不是闭了眼就能不看的。除非自劾罢职;我还不至无能到这地步,断不肯为此。”宋复叹道:“罢了。你与崔方伯原是一样。”飞琼摇头低声道:“我还远远不及。我治政不如相师;治教不如八思巴。我相师虽不在了,江南行崔氏法如故;八思巴死了二年,西藏百姓至今念之。皆所谓十年治政,十年遗爱者。”将手遮住面颊,合目叹道:“我则行事无常,不能及后。这几年,常有我自己立起的法度,又自己坏了去。不过为救时罢了。日后长远的事,我也顾不得。”宋复俯身下来,揭开他手,在他耳旁笑道:“救时之相,岂易得乎?”飞琼含笑正要答话,正巧崔彧进来,见此倒自己面羞得了不得。许飞因自转向壁,也不看人。原来众人都看出许、宋二人端倪来,唯因宋复为人含弘温润,气格风度犹胜许飞,是真心敬他,也不觉特奇。宋复这边倒站起身,请崔彧明早再来,崔彧也就出去了。次日来时,崔彧也不提昨夜的话,反再三致谢。许飞道:“文卿那用见外!要不除盗贼外,我这按察使别无大案看,定拘在照磨刷卷里,也气闷的很;今方有事业可做。何况于江北流民,我也有过。当日江南新附,是我与几个同人奏于殿下:免税三年,只图将息南民。阿合马不忿,把气一股脑泄在江北。在各地加苛捐杂税,定欲找补回来。京兆一路去年岁办保额,自一万九千锭上至五万四千余锭,阿合马犹说未实,还要再增。这岂非我等罪愆。”崔彧道:“某闻国用使司头会箕敛,自二税下至药材榨茶,不遗纤芥,纵前几年征税江南,也一样要为祸江北,岂有足厌之理?宪司万休如此自贬,且计江阴来日,以便百姓可也。”宋复颔首道:“文卿所言正是。‘核田定议,君子事也。’如今要安流民,先看田地。今劳文卿与我每详说田土事。”崔彧因取鼠尾簿并田簿等,与二人一一较论。许飞看旧宋所留的还是草册,犹看不出隐田多少。想来这五年里,冒出大户的占田只有更多了。因问:“去年有一道旨意,《强占民田回复本主》,不许倚气力占土地。且淮北这几年弃荒田土仍被有气力的占去,怎么都不见有报?”崔彧心道:这样一般的空头圣旨,一年不知有多少道;谁当使的,问他则甚?见他认了真,只得说:“各处皆然,江阴也不好独自闹嚷给朝廷知。长官不闻民间的口号,叫‘一紧、二慢、三宽、四了’,乃是政令下来,紧一月;慢两月,三个月便宽了,四个月便结,无人问津了也。”许飞叹向宋、崔道:“我说起圣旨,你每必定笑我迂阔。然而这道旨,当日是我每撺掇中书令燕王殿下,绕去户部直颁的。殿下看不过阿合马夺天下利,实指望各地与朝廷一心,亟奏市情,朝廷也好善加处分。然而看来这旨意到了地方,也不过一纸空文而已。下面买田,又是这样价。何况未知膏腴贫瘠实况,又各地度量不统,钞数各异,总然报上户部,也难看实。真真上下不相知,壅敝一至于此。”崔彧唯叹息不已。许飞看民田数铁定不实了,因命三人一同先点检隶官田簿。许飞甚有强记之能,一一回思经过土地,道:“记得这几处在官田地多荒废了。”崔彧道:“现官田租低于私田,或者转佃公田也可。”许飞叹道:“话虽如此,公田转佃,早晚与私田相当。价不平,公田虽租低些,也会被原主转与他人,分要籽粒,到第二手就是一般了。我的意思,不如趁此将官田分卖与流民耕种,如北方土地。百姓可以各自尽占小田,免为佃客。我硬在南方如此作买卖,却如何?”崔彧禀说:“从前本州因少公帑,已如此行卖过。这在官田产,能卖出者必为膏腴之土。若要买卖时,这些富家大姓先嘱牙侩,将好田低估其值,彼自先据;却将中下之田抬高价值。是以无人承买,他仍旧最后包总了。今流民手里无钱,料本州绝不肯为。只因横竖钱在大户手中,凡长官不眼见处,彼要贿赂公行,转更教令,都难遏抑。”宋复也说:“且流民无气力。官田若分出去了,不限田土买卖,则不消几日,又落回大户手里。”许飞道:“不能卖,教他租佃官田也罢。”宋复道:“这又要比前宋官庄之例了。依旧落在包佃者手中,耕者仍与佃户无异,且官田出粮多不及大户私田,只因彼不能十分使力。是以几十年里,官庄屡兴屡废,官府既不得利,又忤巨室意,不如另想他法。”崔彧点头道:“正是。前宋时淮南有几次收没民营官庄,许民户广占荒田,不过几年,还归了巨室头上。”许飞听了因好笑道:“真真从古到今都是一理。我倒要信桑弘羊的邪说,要国与民争利,绝兼并之路了。”宋复笑道:“官府弊病在权更高,长久又多于民间卖买。何况你说国朝垄断,倒不如说是贵处阿合马一流人垄断的。阿合马又何异于蒲寿庚?随时更易也罢,不必拘执了。”许飞无言,又去检对田簿,因指簿道:“这户绝田不归在官田列里,可能一用否?”崔彧还未答言,宋复先道:“不可!你不曾见检估户绝田惨状。断不可兴这风气!”许飞怔问何说。宋复正色道:“户绝田时,是家中死绝了人时,官府亲来收去。到检估时,正是户主死的时分。堂上人还未断气,下面众人先就来围看,免得失取钱财。四邻守门,官吏据堂,死者挺在床上,他每在下出入搜括,无所不至。死者未断气时,一簪不得着身;只怕算不到户绝簿里。江南经战多年,也不曾断绝了小祸,来日绝户恐不少。这户绝田万万不可提起来,却是断门绝户、败坏风俗的勾当!”崔彧称是。许飞记起宋复说无故国、无血亲等语,亦不复问了。崔彧道:“如此这流亡民户,说不得仍只任大户收为佃户了。”许飞忽问道:“流亡去常州的有多少?”一语提醒了崔彧,忙说:“常州克服之际,四方无人。因江阴等处还算润下处,游民就食,多不去常州。若将游民迁至彼处散居,也可安顿,也好兴盛常州。”宋复点头道:“或是妙着。常州屠城后一向乏人,正好令游民安居,得官府助力更好。”因笑向许飞道:“如此你仍向上请旨罢。”许飞一言不发。崔彧笑道:“本府素来与常州不睦,此番到江阴的流民,要叫常州出钱出力安置,不知如何说我每呢。”又道:“唯有一件:常州达鲁花赤马恕也非善类,长官日后必须降服之。”许飞因问:“常州民事该总管问。怎不闻总管名,他那达鲁花赤是怎生?”原来元代制度,各地总管之上,设着达鲁花赤为监,多以蒙古人任。在北郡县设达鲁花赤时,乃为文字通译;多数不管事,皆以路总管为首。如今听着,在南渐渐监守相当,至于监名过于守了。许飞不甚知情,因有此问。崔彧道:“江阴州从前的达鲁花赤是不管事的。常州这个达鲁花赤马恕,为人之恶,通国皆知。也不独江阴,这邻近的州郡都厌烦他每。这马恕在常州名声更差,头一件就是强夺民田。去年签江南浙西道提刑按察司事高源、浙西按察使徐方得行分内弹劾之责,弹章下了中书,马恕派人去大都告阿合马,献了千贯钞,反将高、徐二人下了狱,至今不知生死。长官上通青宫,愿早达天听,黜之为快!”许飞听了,不禁沉吟不语。忽尚仕杰来道:“昨天文卿走得急了,王员外今早又唤卑职去。乃是王员外听说流民难以安置,自陈愿捐三千亩田地充公。员外又说,久仰长官传鲁斋学于南,若得长官纡尊来月泉吟社,光辉蓬壁,愿心足矣。”崔彧先冷笑了一声。许飞笑道:“王员外好慷慨!今值时艰,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尚仕杰就呈上田簿,却是这两年王英孙新得高圩的土地,就出去了。许飞这边正看,还不及说话,又见何敬德慢慢走进来。许飞忙起身恭问何事。何敬德道:“张万户得知要安置流民,特地拜上连帅,愿为设法。”许飞惊道:“张万户那边今兴什么公干,要恁多人手?”何敬德叹道:“长官还不知:东征船都被飓风吹散了;有旨意要再造新舟接应,万户这边正缺人了。”许飞只得道:“原来如此。然而造船也只是一年的工期。过后怎生?”何敬德道:“据小老儿看,这些年不曾止了造船;又要开修水利,修运河;张万户说,再来十万户也有余哩。况他每经此一番,各有技艺了,也不必再做流民;本朝又以匠工为高,日后事长官但放宽心。”许飞半日不语。良久,道:“如此,深谢二位将军为我等解围。”冷眼忖度着,朱张交结许飞,比交结公主还用心。复好笑道:“我一个来刷卷的,怎就成了用工的?”何敬德叹道:“民官、军官事都一体,连帅不必过虑了。”许飞又连连谢过。何敬德也自拄杖出门,不复多留。宋复看许飞悒悒不言,叹道:“你要兴救民法,唯使巨室有余润可沽,须仗其力。”三人无言有顷。有叩门声,宋复开门见是官贰贾义,低声道:“郡守已在外面候了半个时辰,只因昨日长官大动雷霆,不敢进来。长官可能得空一见否?”许飞听说傅国煾久等,心下也过意不去,道:“咱每就见他去。”四人一同出来,远远见抄手游廊上,傅国煾正指着几人斥骂说:“你每这些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奴才!我一日不顺心,便作践本官头上来了。你每少妆这些态,打量本官就倒了不成?便算本官倒了,你每就能做上不成!”众吏皆噤言卑躬。许飞回头觑崔彧,满面鄙薄之色毫不掩盖。贾义低头不则声。许飞叹说:“我今日不与你每官长相见罢。”贾义得着这句,飞也似去了。崔彧遥指着傅国煾恨道:“这么一个人,也在天覆地载中,也敢号作一方父母!”许飞点头道:“文卿以为,江阴这里谁能做的这一方之守?”崔彧冲口就道:“就是换一座偶人来,也强似他!”说毕,也觉失言,忙作揖赔礼。许飞抬手道:“不妨,你尽管说。江阴之弊,是人浮于事,皆是傅氏之过。朝廷本心,也不以资历取人。也休教平庸占处名位,也休使贤人守以岁月。”崔彧想了想,拱手道:“贾州丞为人甚谨慎小心。虽然是傅国煾亲信,他倒常肯为人周旋,不是仗势欺人的歹人。他又是官贰,拾级而升,以次迁转,众人必也服气。”许飞点头道:“我心里也自取中他。既然连你也说贾州丞不错,想必很好。趁今江阴重作直隶州,我奏明天子,就叫贾义代傅国煾为江阴守令罢。”因道:“烦文卿转告贾州丞,预先准备,也免临期慌乱。”崔彧道:“某去说,是学舌讨好,希人青眼的勾当。这却做不来。”许飞笑道:“你又是这个脾气犯了!且去说。”崔彧只得答应。想起来,又道:“王英孙请长官去月泉吟社同看诗赛,某还有一语,乞达明听:江南诗社林立,自谓多情之辈,多是薄幸之人。月泉那些人,专以攀结权贵为事,虽号曰隐士,犹谓亡国为上邦;实则逐利爱富,伪饰以文,比直行钻刺者还可恨。长官不如不去。”许飞笑道:“文卿见得甚明。”崔彧自去了。宋复看崔彧出去,笑道:“你要如何安置崔文卿?”许飞道:“我已作书与殿下,拔之为中书省掾。从前省掾多辟于正、从七品职官。他自是八品,不过升了半级,我这番也不算逾矩。”宋复笑道:“省掾位虽不高,然地望清峻,多有数年而位至公卿者。他寸功未立,过蒙拔擢,未必是好。何况‘宠之以位,位极则贱’,他青年遽升高位,未必便知珍重,恐怕辜负你一番美意。”许飞笑道:“这话是说我了!”宋复笑道:“何况依文卿才干,合当归御史台。且御史台、行台皆可自择人物,例不由吏部。你举他入霜台,也免你被人言语。”许飞点头说:“我也知他合是台察的脚色。然则他如今刚硬太过,不能容物。譬如未擅刀而使割,其伤实多。不如先叫他在中书里磨练几年。”宋复笑道:“你真为他虑得周全。”许飞叹说:“我哪里是为他!一则是中书现今被胡马党把持,殿下无得力的人,须得多些膀臂,我在外也只能如此安插;再则我每朝中不缺别个,只缺些一心一力为国谋计的士君子。文卿虽耿直过甚,也是他的好处。我亲自检试过的人,来日用着也得趁手,行事也与我一心。”宋复点头,半日笑道:“你倒是做将相的人物。”许飞正合计数目,不曾听清,以为是说崔彧,摆手笑道:“那却指望不得。”宋复笑道:“我说你呢!你若节制一方,必是国家重镇。做个闲官,实在委屈了你。”许飞闻言不答。宋复挨近道:“文卿也只合做朝官。若在地方揉搓着,一世也不能出头。你则是有任人之能,堪称帅才。”许飞掩耳笑道:“说的好奉承话!我不稀罕听这些。”也笑道:“傅国煾之流,只合作个卑下官吏。文卿与其说不合作下吏,不如说他不合为人臣。”笑向元任道:“真论起来,我倒愿聘鱼翁,那才是蘧伯玉之俦亚。为人臣者愿以为君,为人君者愿以为臣。在朝则朝,在野则野,这等人为官,浮沉自主,随时审势,尚能不改初衷。可惜我自知德薄,请不得他。”又笑说:“哦!还有个你。”宋复笑说:“何若攀扯上我!且说你去不去月泉?”许飞笑道:“他公然作诗赛,我就不敢公然去了?我知你意——他每若知圭塘双璧宋大官人在此,那里看的上我这个附庸风雅的俗官长呢!”宋复道:“近君早该将我除名了。我只问你。”飞琼吐了吐舌,低声笑道:“我去教人家乐不起来,也没意思。或者我真面目去也罢。”宋复道:“我正是料你存了这样生心,特来说与你:万不可以女儿面目到月泉去。”飞琼诧问怎么说。宋复道:“月泉社中文人,成日标榜风流,最以交结女子、作弄风月为高。凡是女子识文断字的,无论闺秀还是倡优,他每千方百计地延请了去。或交如师徒之礼,那些闺阁女孩没有经过见过,被他每哄上手的不可胜数。又有些闺秀,欲借文字以沽时名,请他每润色、至以相习为代笔,到后来被挟奸骗的亦复不少。偏这干文人还要卖弄他每本领,诗文中点染风情、相对炫耀,直将这些女子名声喧得优伶相似,故此不叫你去。总然立身清白,与此辈略沾些点干系,江湖上便说一个不清。”飞琼毫不为意,笑道:“想必那些女人也不是正经货色。我自己持身正,不惧他。且我也闻此地高声价的一位李女史,人称‘易安再世’的,我乐得前去一会。”宋复拍他肩,微微笑道:“那就是某员外养的一个外室,词都是某员外替改的。你不在这些人里,那里知道。”飞琼吃他这一噎,不敢多说了。因道:“文人玩人起来,更成一套。”又笑说:“以前你倒不爱嚼这些舌根子的。”宋复也笑道:“总之你听我这句话罢。”飞琼笑叹说:“文人轻浮,大抵如此,不论名声高重卑落,合有些差似。当日有人以辞赋知名,文风学庾信甚似,往来东平,名重一时。此世能诗词者甚多,辞赋佳者太少。我因要去拜这人,相师却不许我去。我问相师缘故,他又不肯说清。我再三恳请,与相师争执,相师竟生了大怒。他平生仅这一回,对我恁般大作光火,也把我吓住了。最后相师说:‘你要去那方,见什么人,我也管不得了。我是你的老师,唯知教你课书。今日你不钞完一通子山集,不许出门。’就把我锁在屋里。你想一部子山集洋洋十万字,莫说一日,就是限十日,哪里抄的完?我在屋里喊相师,相师概不应我。我只得赌着气,一边哭、一边钞,却渐渐抄的心平:那人文字尽脱化于齐梁,那及庾子山之原作?所以到底不曾去拜会。后来过了几年,我隐隐听说那人立身不对,就是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了,故相师不许我去。”宋复负手不言。飞琼笑道:“罢了。我从前是想着‘欲见贤,必以其道。’伏而不见者,庶几狎而得之。现我已息绝交游之心,你大大放心罢。月泉既行诗赛,我只作几首诗送去。万一赚王英孙几匹罗回,还可以裁几件夏衣穿。”宋复只点头道:“只你不听着士夫之名,辄立意往见人就好。”许飞摇手笑道:“我来江南,原是为朝廷求秀才好人、可辅国养民者。认得两个浊字、能遣几行词句,就敢称士大夫!”说着,自己拣了张鸦青纸展开,将笔濡了墨,却搜思诗起来。宋复笑道:“你要寻秀才也不难。江阴还有一位墙东先生陆文圭。他十八岁中乡试,即逢宋亡。隐居不仕,读书最多。”飞琼做诗一向不打草稿,此时文不加点,下笔如飞。口里犹道:“我并不以读书多少、仕宦几年平章人物。从前佛道辩论的福裕禅师,自说‘不曾看过经,一字不识’,全真派的英杰反都被他驳倒。庸才纵多读书,则也瞒不过眼、遮不过短去。”宋复笑道:“则还有一位又奢遮。那台州的马端临,未必能于仕进,却是个于做学问有才的。”飞琼道:“我听程文海说起过。他老子马廷鸾从前是个宰相,自然比别人多沾光,未必是自家的天资。”宋复道:“你还不知道,那是有志于学的,在做《文献通考》。虽托文献名,考礼学,却不重郑康成三礼注疏。他立意否五行、灾祥、谶纬之学,独重经济,欲循此脉络而究天地之际、古今之变,甚有见地。”飞琼且不答言,上上下下看了宋复几回,方笑说:“你今儿是怎生,替我朝举荐起人来?”宋复笑道:你为天下寻士,我自然该帮衬。不过几句白话,又不费我什么。”飞琼一面口里不停了说话,一面手下已写毕了。笑道:“诗我写完了,该加个什么印?”宋复笑:“奇了,你自己的卷,却来问我。”许飞笑道:“若是你写,就盖个‘匪首’印,这两字最合。毕竟这月泉的诗赛,数千投诗的人,正都是反叛遗录,圭塘补遗。我却无个合式身份与他每混。”宋复只是笑。许飞摇头道:“也罢,我不题名了罢。”将纸随意一折,就取泥实封了,遣人送去,“不必说是谁投递。”二人偷闲半日不题。次日,命江阴州召集所有江北客户,一一问之:若仍愿作农户的,可迁籍常州,耕种公田;若不愿耕种,都改本地匠户籍,往太仓为雇役去。江北客户闻说许易为匠户,皆口口道不欲种田,抢着都入了匠户籍。于是江北流民多半尽作了朱张的客户。小半或耕种王英孙等出为公地之田,或取候旨意安置常州,付与荒田耕种。后来傅国煾不敢轻得罪王英孙,只因许飞严定不许卖公田,压了一年半载;后来许飞去了,限令少宽,傅国煾私下作主,仍配还与王英孙了,江阴把土地卖出,又抵些公费。以是王氏仍不增不减,多余去朱张那里了。此是后话,暂且压下。且说王英孙此时本因买田地太多,为避风头,乔迁到了江阴。因程文海春日下江南搜求疑逸,于是自在江阴建社开题,欲扬文名、明远志;被许飞敲打了一回,在月泉亦自不敢出头了。是日在府上小聚,向诸同人说如此如此。有吴渭号潜斋者,自是旧国官人。遂挺身而出,毅然请任月泉吟社主人,代为主事,道:“从今差人来问月泉者,休投王公处,教他且来投江阴延陵县西前知县吴某处。王公无烦多忧。”王英孙叹道:“本要请来投卷的诸公一同聚首,以凂我同志,讲前好、求新益;然而英孙不幸,被伪都来的什么按察使盯上。风声太紧,不敢以一身累及诸君子,是故不敢攘臂呼人矣。”吴渭道:“王公不必灰心!我等既用齐盟,纵散在天涯,也彼此知心。且我每自评诗,又非聚众造反,碍官府何事,要他每来管!”又有一位方凤道:“我看本次诗赛,陆续交卷的,或经邮传而至;或托他人代交;或由作者亲自送到。近来多有送卷留于浙西未散者。我想着作者亲送来了,咱每请来同聚一回也好。”吴渭道:“罢了。我等作诗赛,不在于聚首识面,而在于彼此知心。待月中诗赛结局了,大家榜下会友不迟。”方凤只得罢了。当时月泉吟社人都忙碌起来,一面防官府来罗唣。一连数日,看也并无监视的人,也渐渐松懈。且看评卷的将及到齐;月泉所请,多为当世诗坛大家。如方回等都来了,相呼以别号。方回在此是首席,道:“王公榜行遍行郡邑之间,我往来同江、三山、建德间,闻者皆作,遍江南皆有来稿:真盛事也!至令猥琐亦强精神。”吴思齐道:“更难得同心三千人,皆抱志守贞,与失节者高下立判。日前听说随程文海北去的,还有在伪都立诗会呢。”一人忽道:“恐是谣传。大都不兴诗,唯闻玉京书会名,只作杂剧耍子,并不作诗。”众人道:“正是了。鞑子哪里知诗,唯听些荒腔闹热耳。彼岂是知风雅、作骚人者!”方凤是月泉吟社人员,亦是主评之一,道:“不才本应回避,原恐鞑子重压下,响应无多,就先叫舍弟投稿了。谁知今投稿三千余卷,之前全属杞忧了也。”众人都道:“交上的卷都已糊名,又已誊副,何必用回避。令弟来日高中,又是一桩美谈了。”方凤笑道:“方氏中有诗名者唯称万里一人,我辈只是效颦。”方回久被人称师称公,乍听方凤呼己字,不觉心恚。到底与他平辈同宗,也不好说什么。只笑道:“‘诗是吾家事’,合族不事伪朝,自以诗书继世,岂非美业?”众人都附和称赞,道:“万里公《瀛奎律髓》才付梓,江南为之纸贵。来日若出当代诗辑评,第一巨眼还推万里公了。”方回笑道:“不敢。待有暇,当先为月泉本度盛宴一辑。”众人互相抬举了一回,这才说起评诗的正题。吴渭先道:“所交三千卷都是佳作。我等既要轩轾,只得深察审题、立意、作法、辞藻、意境,据此以品度次第,免得妄作了。待阅卷时,我等摸索考校也有成法。”众人都道:“正是。”王英孙是立社命题者,早请人商榷润色了一篇话。此时道:“第一在审题。某立‘春日田园杂兴’题,主旨在乎兴。‘诗有六义,兴居其一。’愚以为,凡阴阳寒暑、草木鸟兽、山川风景,得于适然之感而为诗者,皆兴也。风雅多起兴,而楚骚多赋。与比汉魏至唐杰,然如老杜秋兴八首,律者宗焉。愚初立意时,盖借题于石湖。作者固不可舎田园而泛言,亦不可泥田园而他及。舍之,则非此诗之题;泥之,则失此题之趣。有因春日田园间景物,感动性情、意与景融、辞与意防、一吟风顷,悠然自见其为杂兴者,此真杂兴也。不明此义而为此诗,往往叙实者多入于赋,称美者多近于颂,甚者将‘杂兴’二字体贴,而相去益远矣,我辈不取。拙见如此,仰诸公裁定可否。”众人都道:“此至言也,公允之至。所谓田园杂兴者,凡是田园间景物皆可用,但不要抛却田园,全然泛言化物耳。”有人问道:“田园诗首尚渊明,然而一篇归去来辞虽全是赋体,从何处学兴来?”吴渭道:“归去来辞虽全是赋体,其中‘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四句正属自田园兴发。此题要就‘春日田园’上做出‘杂兴’,却不是要将‘杂兴’二字体贴。只为时文气习未除,故多不体认得此题之趣。识者当自知之。”众人都不出异议了。王英孙道:“立意既定了,也择体以尊。律限五七言、四韵,既云田园杂兴,五言自然以肖渊明者为高;至于七言尊古还是尚今,还要定夺。愚以吾朝诗虽不及前人清奇,然而厚重风味胜之。或仍尚今,表率诗坛自立之心可也。”方凤不然道:“愚以为还应尊唐诗。唐人之诗,以诗为文,故比兴齐、寄兴深、裁语婉;本朝之诗,以文为诗,多尚赋而寡比兴;故气浑雄,事精实;四灵而后,以诗为诗,故月露之清浮,烟云之纤丽。功力不到者,一味入尖新险怪,以至风骨衰靡,不复存唐人境界。今题既然重‘兴’,还应归于唐诗才是。”原来王英孙今虽扬名于诗坛,只使外人看的他高,实则诗家都知他实不能诗。在此的众人皆是高手,不过面尊之。实则英孙所言,都只当行外话听。今看方凤发话,都道:“正是。若还高四灵、江湖,故崇流俗,未免堕于毒海矣。”方回颔首道:“诸公所见甚明。愚以为五言尊渊明,七言当尊杜甫。杜子美一饭不忘君,独抱诗心,以诗为史,风骨与渊明齐。秋兴八首开七律兴体先河,出入神境,高视于异代;我等尊杜,也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了。”众人都道:“是极!”又一一定了评定细则。吴渭又道:“还有一句:我想自有雅集以来,如兰亭、金谷劝诗之法,往往在罚而不在奖。崇宁初,吕曾与汪信民等聚集会课,若不能及时交卷者,罚钱二百。今我等比前人不同。同人不能聚首,则赛当以奖掖为先。礼不在重,旨在励人。王公已允诺了备赏礼,诸公看是如何?”众人道:“大妙!只是备礼物又劳王公坏钞了。”王英孙道:“这个何足挂齿!本还要请诸位多聚几回,传几班细乐来;备赏的事又何消多嘱。”众人都辞道:“历来宴赏最费钱。我等各有知心在此,不敢过烦了主人。”王英孙只得罢了。众人只三三五五聚了几回,由他每自约合赏玩不题。是日收卷,方回等略略看过交卷,皆是各吟社好纸楷书,辨别无碍,因皆如科举法弥封誊录了,共二千七百三十五巻,十位各分三二百卷不等,一齐考校。吴渭先翻一篇,却是:遗民七首其一去者如云远益疏,二生于鲁讵安居。桂丛春草淮南诏,至道公论太史书。悔不彤墀沦大隐,宁甘抔土被终誉。谁能曲尽怜才术,暂为渊明脂此车。其二一战生交尽死围,辽东唯有鹤能归。陆沉清洛日时丧,草长钱塘潮不回。岁腊秀眉来乞火,新民携手看朝晖。皇皇嘉木长千载,下有畸零言采薇。其三卤簿独驱事若流,为官久不诵春秋。一时物议疑忠信,百纪丹铅讳耻尤。北海咬毡人有国,南朝肉食党乏谋。平生得意真何是,坐草辞头不到头。(其余暂缺)吴渭先拾着这卷,即行落去了。其余评校者也各有拣择,落去十中之九。三审后,凡选二百八十卷出,众人自定甲乙,复汇之,加总定名。众人都急着看第一名;老我无心出市朝,东风林壑自逍遥。一犂好雨秧初种,几道寒泉药旋浇。放犊晓登云外垄,听莺时立栁边桥。池塘见説生新草,已许吟魂入梦招。阅卷的都看过三千卷了,再看这篇,人人心中俱不取它为第一;却是众人票面上公定出的,不合更改。一时都寂静了。方凤先道:“此止是工稳无病耳,故大家都排他靠前,不足压卷。我记得颇有秀句而微疵的篇什。阅严者不称,弃之靠后,所以排名不显了。其实强如此篇。”众人皆道“是极”。一人道:“我心中取中第六名子进,也是工稳见长;首卷却不合称。”众人看第六名是:农圃谁言与世违,韶华正恐属柴扉。天机花外闻幽哢,野色牛边睨落晖。膏雨平分秧水白,光风小聚药苗肥。行歌隠隠前村暖,忽省深山有蕨薇。即有人赞和说:“此篇虽未必冠群芳,比首卷却见上些。”又道:“当年文丞相那一科,本是谢公枋得为第一,文丞相特以姓字佳,自第七卷移为第一。今潜斋可效此。”吴渭道:“不才岂敢追于官家、僭诸公上?”又一人道:“这第六名虽佳而有伤。其伤于太落实了,功力虽深,兴不见长,不如首卷。”又一人道:“第十一名也佳,惜乎在十名以外;似可上移。当不当的首,就不敢说了。”又一人道:“诸诗风格相近,看去无大优劣。好在前五十名俱有奖,也是一体同气了。”方回道:“也罢,首卷和平温厚,又无甚警防。虽非能压倒同盟,诸卷中亦无能面面全过之者。其余既是公选出的,也就不必再移了。”此处以方回才为最高,众人都服膺,于是仍按原序排定名次。拆封看时,状元乃是杭清吟社的罗公福。其余诸如白云社、武林社、孤山社各有列前,月泉吟社自己的同人上榜者亦多。然后诸人各择几首所爱略作点评,多为褒奖之辞,偶尔抉摘其中小疵,以俟览者细订。就在江阴州放出榜来。许飞在府,知是日放榜。因离得近,等不及抄本出来,教崔彧、宋复一齐陪着去看榜。榜首是吴潜为序,略云:诸公长者,惠顾是盟而屑之教,形容模写,尽情极态。使人诵之,如游辋川,如遇桃园,如共柴桑墟里,抚荣木,观流泉,种东皋之苗,摘中园之蔬,与义熙人相尔汝也。如入豳风国,耜者桑者,竞载阳之光景而仓庚之载好其音也。如梦寐时雍之世,出而作,入而息,优游乎耕凿食饮而壤歌之起吾后先也。其余瓌辤藻思粲然毕陈,应接有所不暇,姑次第其篇什,附以管见,俟览者细订之。月泉吴渭拜手书。本仅载前五十人,共诗六十四首。又附录句图三十二联。▼月泉吟社《春日田园杂兴》诗榜 第一名罗公福 评:众杰作中,求其粹然无疵,极整齐而不窘边幅者,此为冠。 老我无心出市朝,东风林壑自逍遥。一犂好雨秧初种,几道寒泉药旋浇。放犊晓登云外垄,听莺时立栁边桥。池塘见説生新草,已许吟魂入梦招。 第二名司马澄翁 评:起善。包括两联说田园的,而杂兴寓其中。末语亦不泛。 编阑春思倩吟鞭,着面和风软似绵。黄犊乌犍秧谷候,雄蜂雌蝶菜花天。把锄健妇踏烟垄,抱瓮丈人分野泉。忙事关心在何处,流莺不听听啼鹃。 第三名高宇 评:前联妙于纽合。后联引陶范,不为事缚,句法更高。末借言杂兴,的是老手。 膏雨初晴布谷啼,村村景物正熙熙。谁知农圃无穷乐,自与莺花有旧期。彭泽归来惟种柳,石湖老去最能诗。桃红李白新秧绿,问着东风总不知。 第四名仙村人 评:颔联十字一毫不费力,自与粘泥体者不同。余见杂兴。 芳草东郊外,疏篱野老家。平畴一尺水,小圃百般花。青箬闲耕雨,红裙斗采茶。村村寒食近,插柳遍檐牙。 第五名山南隐逸 评:此卷七言凡六首,律细韵高,如耕余树有牛,磨痒税足溪。无人照瘢。青春却付鸣鸠管,白日全输卧犊门,此等语夐未易。及鼎尝一脔,余可防知。 独犬寥寥昼护门,是间也自有桃源。梅藏竹掩无多路,人语鸡声又一村。屋角枯藤粘树活,田头野水入溪浑。我来拾得春风句,分付沙鸥莫浪言。 第六名子进 评:起有顿挫,二联善琢句善链字。末意尤永。 农圃谁言与世违,韶华正恐属柴扉。天机花外闻幽哢,野色牛边睨落晖。膏雨平分秧水白,光风小聚药苗肥。行歌隐隐前村暖,忽省深山有蕨薇。 第七名栗里 评:起叙石湖出处善。粘缀本题。颔联引渊明为对语,有斟酌。颈联就范诗状田园。结有悠扬不尽之兴。此诗若止如前半篇,则于义当属赋矣。 春风建业马如飞,谁肯田园拂袖归。栗里久无彭泽赋,松江仅有石湖诗。踏歌槌鼓麦秧绿,沽酒裹盐菘芥肥。吴下风流今莫续,杜鹃啼处草离离。 第八名倪梓 评:起联有力。五六亦新。傍花随柳,人多正说。此乃翻用之意新。 化日村田乐,春风耕织图。秧肥蝌斗动,桑暗鹁鸠呼。罢社翁分胙,占蚕媪得符。傍花随柳处,此事不关吾。 第九名全泉翁 评:见趣高格调别。观前联八字及末句语,可想其人。 倦游归隐白云乡,芳草庭闲昼日长。晋世衣冠门外柳,豳人风俗屋边桑。青林伐鼓村村社,绿水平畴处处秧。未分东风欺老眼,一编牛背卧斜阳。 第十名吕澹翁 评:引用田园事,全与诸作不同。覃思一致于此。末句亦缜密。 月筒纪闰附青炜,民野陶然化日熙。祀备枌榆祈稔岁,宴酣花柳乐清时。洛中富贵斜阳恨,绵上勋劳千古思。浩兴归来吟不尽,陶诗和后和豳诗。 第十一名方赏 绕畦晴绿弄潺湲,倚杖东风却黯然。往梦更谁怜秀麦,闲愁空自托啼鹘。犁锄相踵地力尽,花柳无私春色偏。白发老农犹健在,一蓑牛背听鸣泉。 第十二名邓草径 评:意圆语妥。五六善写物态。用韵尤工。 年来梦断百花场,安分农桑万虑降。为喜麦青行暖径,因看蚕出倚晴()。草坪间见乌犍防,畬水飞来白鹭双。满饮茅柴烂醉,踏歌社下自成腔。 第十三名魏子大 评:前四句咏题,后乃述意。末二句亦不离春兴。格韵甚高。五言中未易多得。 麦畴连草色,蔬径带芜痕。布谷叫残雨,杏花开半村。吾生老农圃,世事付儿孙。但遇芳菲景,高歌酒满尊。 第十四名喻似之 评:语健意深。虽首句叠字微欠推敲,后联与末韵过人矣。 东风转瞩又东皋,久赋将芜力未薅。古木阴深巢燕弱,荒陂水浅怒蛙豪。儿痴方拟半栽秫,身隐尚嫌全种桃。何许蕨薇君欲采,饥眠堪羡华山高。 第十五名蹑云 评:春日杂兴意已具首句。二联工致。后联句更高。结句所引与兴字相关,尤有深味。 韶华到处入防搜,郭外人家事更幽。土脉正融催觳觫,林阴微合听钩辀。谁家酒熟社公醉,明日桑空蚕妾愁。只恐春工忙里度,又吟风雨满城秋。 第十六名玉华吟客 评:前联细玩见田园。次联较分晓。结意尤有含蓄。 一防阳和薰万宇,最饶佳致是山庄。鸡豚祝罢成长席,莺燕听来隔短墙。嗜酒不嫌多种秫,无襦长恨少栽桑。东郊劝相何烦尔,农圃吾生自合忙。 第十七名田起东 评:此真杂兴。二联组织甚工。 桑风吹绿满原头,西崦东皋暖气浮。村妇祈蚕分面茧,老农占岁说泥牛。田乌飞逐耕烟犊,桑扈鸣随唤雨鸠。邻叟相邀同社饮,旋将新酒向花篘。 第十八名唐楚友 评:前联不束于题,而柳处蛙时一联题意俱足。格调甚高,结亦不浮。 雨后散幽步,村村社鼓鸣。阴晴虽不定,天地自分明。柳处风无力,蛙时水有声。几朝寒食近,吾事及躬耕。 第十九名识字耕夫 评:不事排奡而意语新妥,自是佳作。 蛙声似吹雨初足,桑椹欲红风始和。少妇每忧蚕利薄,老夫惟喜秫苗多。旧栽花木山莺识,新买陂塘野鹭过。此境东风元自好,当年金谷事如何。 第二十名学古翁 评:此卷八诗一起一结,中六篇分咏三春节序,曲尽田园间景态。如元日云卜岁聊凭六壬课有生未识五辛盘元夕云幸有渔樵同此乐,苦无车马自相諠社日云几防飞花芳径雨一双新燕荻帘风清明云茭白生苗藏蛤地桑黄含椹浴蚕天,皆佳句也。今全录其首篇。 一岁农功只在春,夫夫妇妇几艰辛。青门旧有种瓜地,绿野新添躬稼人。早把牛衣教诸子,欲修蚕具问良辰。夜来谷口东风过,只恐逢人问子真。 第二十一名社翁 壁写新年百事昌,春盘次第蓼芽香。烧灯过了争挑菜,祭社归来便撒秧。布谷几声催耜亩,吴蚕三伏正条桑。一春忙过无多日,又听鹂鹒报麦黄。 第二十二名骑牛翁 评:五六作意就杂字上形容,略似为气格之累。然而不可少也。第二句颖拔。末用渊明意尤佳。 已学渊明早赋归,东风吹醒梦中非。莺声睍睆来谈旧,牛背安闲胜防肥。时听樵歌时牧笛,间披道氅间农衣。篇诗那可形容尽,何似忘言对夕晖。 第二十三名天目山人 评:全篇是杂兴本色。而田园参贯其中,且无一语尘腐。 野水浑边戏乳鹅,疏篱缺处晒耕蓑。草青随意牛羊卧,门静无人燕雀多。夫倦倚犁需妇馌,翁欢击壤和孙歌。新来别有营生计,又喜巡檐住蜜窠。 第二十四名安定书隐 评:二联俱入细,末意尤永。 世数有迁革,田园无古今。鸟喧争树暖,牛倦憩墙阴。水活土膏动,风防花气深。渊明千古士,伫立此时心。 第二十五名槐居士 评:细润中见杂兴。若知田园俜亭,则有当进卢前矣。 野色摇春麦正肥,烟村闲寂往还稀。未多桑叶蚕初浴,更小茅茨燕亦飞。行市绿蛆花泼眼,卧依黄犊草侵衣。数声桐角归来晚,杨柳移阴月半扉。 第二十六名姜仲泽 评:颔联妥帖。五六语尤胜。末不雷同。 老盆倾酒试新尝,社鼓村村闹夕阳。麦垄风防牛睡稳,芹塘泥滑燕归忙。半村飞雨断烟湿,一径落花流水香。鼎贵安知此中意,徒能学犬吠村庄。 第二十七名陈柔着 评:终篇可谓清新之作,三四尤有味。 噀绿郊原春事深,治生幽趣豁尘襟。声声禽语耕人意,种种花开老圃心。桑叶渐舒梯欲整,麦苗暗长路难寻。日长虽有荷锄倦,薄莫归来常醉唫。 第二十八名方尚老 评:颔联停当。五六有感触。结三四字尤警。 东皋雨后土膏肥,夙驾乌犍出短扉。秧水平畴蛙閤閤,菜花满棱蝶飞飞。比邻社酒欢犹在,墙壁农书事已非。独喜桑麻今正长,渊明归去最知几。 第二十九名朱孟翁 评:平妥中用字有工。二联不拘体贴而题自见。末感兴深。 饾饤蔬槃已竹萌,如何布谷未催耕。牧儿懒散骑牛过,游子牵连信马行。秧际窥鱼翘白鹭,花间捎蝶下黄莺。东风岁岁添新绿,独我霜髯多几茎。 第三十名爱云仙友 一段佳山水,芳时事正妍。犊耕青烧雨,鹤卧碧桃烟。社老邀尝煮,邻僧伴摘鲜。莫嫌陶令拙,农圃得余年。 第三十一名陈希邵 评:此卷首尾吟十篇,题上生题。摹写各尽其妙,与其他画蛇添足者不同。姑寘诸此以为手抄之冠,纸价当为高矣。 春来非是爱吟诗,诗是田园漫兴时。无事花边翻()册,有时桑下课牛医。乍随父老看秧去,还共儿童斗草嬉。偶物兴怀浑不奈,春来非是爱吟诗。 又 春来非是爱吟诗,诗是田园乐兴时。清入吟怀花月照,红生笑面柳风吹。村声荡耳乌盐角,社酒柔情玉练槌。闲闷闲愁侬不省,春来非是爱吟诗。 又 春来非是爱吟诗,诗是田园饮兴时。草酌乍舒情眊氉,花生陡觉眼迷离。才呼枌社人同醉,又问杏村家有谁。长日作劳无不得,春来非是爱吟诗。 又 春来非是爱吟诗,诗是田园懒兴时。放草地牛眠易熟,听花村鴂起来迟。蚕桑辛苦从渠妇,稼穑勤劳任我儿。疏散情怀收不起,春来非是爱吟诗。 又 春来非是爱吟诗,诗是田园引兴时。闻布谷声惊绿野,听提壶语忆青旗。曾因斗草争心起,每为看花乐意随。景物撩人禁不定,春来非是爱吟诗。 又 春来非是爱吟诗,诗是田园寄兴时。稼穑但凭牛犊健,阴晴每付鹁鸪知。托寻花去将予乐,借卷桐吹写所思。抚景寓言良不浅,春来非是爱吟诗。 又 春来非是爱吟诗,诗是田园乘兴时。得暇分畦秧韭菜,趁晴樊圃树棠梨。山烟青笠等闲去,沙地乌犍和醉骑。一片野情羁不住,春来非是爱吟诗。 又 春来非是爱吟诗,诗是田园遣兴时。行傍山翁驱犊父,坐观邻妪试鹅儿。看秧时测水深浅,行菜闲占春早迟。白日渐长消不去,春来非是爱吟诗。 又 春来非是爱吟诗,诗是田园尽兴时。蓐食出门天欲曙。荷锄归路月相随。踏青漫有心情在,耕绿宁甘体力疲。个段工夫偿不足,春来非是爱吟诗 又 春来非是爱吟诗,诗是田园感兴时。草地耕牛才有犊,花村吠犬那生牦。麦青未必三时粥,桑绿其如二月丝。触物兴怀言不尽,春来非是爱吟诗。 第三十二名刘时可 评:前联语圆味永。后四句婉顺而有结束。 土膏初动雨初收,草径茅亭趣最幽。坐睡略无朝市梦,踏歌时有里闾游。半丘秧秫醉堪酒,五亩树桑寒可裘。老圃老农诚足学,不成吾道付沧洲。 第三十三名岳重 评:田园对起,已占地步。颔联得阖辟之妙,余佳。 平畴水绕径防分,小圃云深景不繁。此处农桑虽是僻,多情莺燕不嫌村。倦眠芳草闲黄犊,静对幽花倒绿樽。见说弓旌方四出,欲更名姓掩衡门。 第三十四名云东老吟 评:起善摹写。五六用渊明摩诘语,却以第七句承之,可谓得格。 片云岂是出山时,曾被东风误一吹。归意不烦啼鴂劝,闲情只许落花知。桑麻穷巷扉长掩,烟火空林秫自炊。栗里辋川非谬计,晴()子细味渠诗。 第三十五名避世翁 评:全效坡体。 弃官杜甫罹天宝,辞令陶潜叹义熙。暖日浣溪仍旧迹,春风栗里只前时。苗生阡陌培嘉种,花绕林塘发故枝。佳兴二公能领防,可能胸次太多诗。 第三十六名观我 评:有防检,无疏漏。二联能以俗为雅,和根带叶虽只旧对,却转移得好。末押和陶更佳。 露畦烟陌里,名利等秋毫。引犊随牛放,祈蚕望茧缲。和根挑荠菜,带叶摘樱桃。读罢归来赋,临风欲和陶。 第三十七名徐端甫 第三十七名(缺名) 评:如是而后为杂兴诗。中二联尤得趣。末无奇。 晓出东郊跨蹇驴,弄晴防雨润如酥。犬依桑下乌犍卧,鸠杂花间黄鸟呼。杨柳嫩摇风气力,稻秧新着雨工夫。农家滋味谁知得,饱饫豚蹄酒一盂。 第三十八名潭朱释老 评:前联说田园轻快。第二句体贴兴字。五六带春景体贴杂兴二字,更工。然而气格不甚高亦坐此。 家山万象春归好,诗笔拈来感物情。泉脉动时毋待灌,土膏起处正宜耕。无穷怀抱风和畅,不尽形容雨发生。试问封侯万里客,何如守拙晋渊明。 第三十九名樵逸山人 评:全篇辞气雍容,末韵哀不伤怨不怒,深得诗人之防。 村居只是旧衣冠,北墅南园熟往还。雨外泥深牛觳觫,花边风暖鸟间关。躬耕自得莘郊乐,日涉谁知陶径闲。只说桑麻元自好,不须释耒叹时艰。 第四十名柳圃 评:咏杂兴甚工。但失之刻露。然其好处亦在此。 春风冗我田园务,野思芳情约不齐。检防瓜丘仍芋垄,按行桑野更秧畦。偶陪灵运山前屐,或学东坡雨外犁。薄莫倦归专一事,旋诛生菜瓮黄齑。 第四十一名冷泉僧志宁 评:诗人诗韵,度自别起。联甚工。 云过催花雨,风收困麦烟。一锄天地里,三月翠红边。朝市虽无梦,郊墟似有缘。种瓜何代叟,岂识趣熙然。 第四十二名吟隐俞自得 评:语新而对巧,所谓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但末二句不过敷演起句耳。 暄和春景好供诗,日暖风轻土脉肥。白鹭时窥秧刺刺,黄莺频说柳依依。几回野水闻姑恶,数树春英叫姊归。物态满前看不足,等闲吟咏对斜晖。 第四十三名东湖散人 评:前联得咏物之工。后联句法亦好,末见杂兴。 物色天成画不如,东风又到野人庐。蜜蜂辛苦供常课,科斗纵横学古书。小雨杏花村问酒,澹烟杨柳巷巾车。汀洲水暖芦芽长,更买扁舟伴老渔。 第四十四名仇近村 评:社酒农书一联,厥有深意,不但全篇清婉而已。 一湾新绿护茒庐,草细泥松已可锄。野老但知分社酒,地官宁复进农书。莺花眼界人烟外,蚕麦生涯谷雨余。我爱赋归陶令尹,柳边时见小篮舆。 第四十五名陈纬孙 评:隽味寓于细律中,防作者不及此。 星明天驷兆兴农,稼圃犁锄处处同。播谷竞趍新禹甸,条桑犹记旧豳风。草缘疆畎纵横绿,花隔藩篱深浅红。自笑偷生劳种植,西山输与采薇翁。 第四十六名陈鹤皋 评:前联平,后联有思索。 世事不挂眼,寄情农圃中。锄犁冲晓雨,杖屦立东风。芽谷验仁脉,浇花趱化工。独余真意味,浊酒自烧菘。 第四十七名临清 (缺名) 评:有悠长味,无艰涩语。后半篇视前略不及 桑田沧海几兴亡,岁岁东风自扇扬。细麦新秧随意长,闲花幽草为谁芳。午桥萧散名千古,金谷繁华梦一场。满眼春愁禁不得,数声啼鸟在斜阳。 第四十八名感兴吟 评:此诗无一字不佳,末语虽似过直,若使采诗观风,亦足以戒闻者。 儿结蓑衣妇浣纱,暖风疏雨趱桑麻。金桃接种连花蕊,紫竹移根带笋芽。椎鼓踏歌朝祭社,卖薪挑菜晚回家。前村犬吠无他事,不是盐定()茶。 第四十九名王进之 评:以雅健语写高洁操,悠然之兴见于篇末。 东风私我此身轻,脱却青衫野服更。桑可以丝麻可绩,麦宜续食韭宜羹。分甘垄上耕云隐,梦不湖边拾翠行。物意岂知沧海变,晓风依旧语流莺。 第五十名元长卿 评:回文二首俱妥顺,亦出苦心。 香红()眼缬防英,竹杖扶吟纵步行。桑眼蟆含青蕾小,麦须虾磔翠芒轻。黄花菜圃午风软,绿水秧畦春野平。芳树几声鸠雨过,苍苍柳色弄烟晴。 又 犁锄遍野沸耕农,血吻鹃声一树红。畦矗秧针青刺刺,陇翻麦浪翠芃芃。鸡鸣昼寂花村雨,蛤吠朝寒草岸风。溪外云过横笛乱,微烟野色树笼葱。 又自落榜诗中摘句若干同辑。 起句如: 名利有危机,老于农圃宜。 驱却余寒碎土牛,田园生计又从头。 桃李场中已免参,只将农圃繫头衔。 风暖柴荆鸟语幽,麦高麻矮野桑柔。 联句: 寸地不可弃,东风何处无 种瓜思夏实,分菊待秋花 幸存耕雨地,况值养花时 麦苗花下绿,犊子草边黄 水暖眠秧珥,风香竖茗旗 雨露桑麻清夜话,晴明花柳少年心 晴雨花时游子意,寒暄秧信老农心 犊外醉分芳草卧,莺边吟踏落花行 生意满腔秧出谷,飞花有思柳飘绵 耕锄晓雨有余地,应接东风无暇时 野犊正忙犁晓雨,谷莺才出管东风 鸟随牛后窥秧谷,蝶趁蜂来恋菜花 有酒便尝烹笋蕨,无花聊自赏桑麻 社近记穿黄茧子,雨前趱摘紫枪旗。 莺藏杨柳金歌舞,蝶宿梨花雪梦魂 桃林我忆放牛日,葵圃谁思逸马时 一生甘作扶犁手,万变宁移抱瓮心 蛙鸣莫夜官何为,蝶恋芳菲梦不知 鸦趁犁翻争啄食,蜂粘絮落苦贪香 烟连草色迷平野,雨趁鸠声过别村 烹罢箨龙新上箸,修来秧马尚依墙 清晓蛙声引啼鴂,夕阳牛背立归鸦 牛饮芳陂鸦立背,马过秀野蝶随蹄 蚕一二眠催出伏,秧三四叶尚忧风 郎罢耕归呼囝牧,阿翁眠起问姑蚕 结句: 晴原望新麦,一片绿云香 桃李公门者,将芜胡不归 笑他思着莼鲈者,却感秋风始去官 山翁不识时宜甚,犹学渊明裹葛巾 又附着各等送赏:第一名:公服罗一缣七丈;笔五贴;墨五笏。第二名:公服罗一缣六丈;笔四贴;墨四笏。第三名:公服罗一缣五丈;笔三贴;墨三笏。第四名止第十名:各春衫罗一缣;笔二贴;墨二笏。第十一名止二十名:各深衣布一缣;笔一贴;墨一笏。第二十一名止三十名:各深衣布一缣;笔一贴。第三十一名止五十名:各笔一贴;墨一笏;吟笺二沓。下注:以上所送,并就缣端、笔贴、墨铭用“月泉诗赏”,潜斋记号。通榜仍各送本社新诗一册。许飞一一地看过去,看榜看到第五十名,又细看附后的摘句图。全无自己。因赌气道:“这第一名都当不起,更不必后看了。不过把“农圃”“三径”、“彭泽”“石湖”的话颠来倒去说与。仅看这些,看“杜鹃”、“桑麻”、“薇蕨”字样,就都看烦了。这都什么烂诗,也夸得这样,还与他摘录!”指着第二十四名笑道:“那一首全套苏轼他每看的出;这首全套孟浩然他每莫非都看不出!不知读过几本诗书,在此充方家!”宋复只是笑。许飞道:“我知你肚里笑我写偏了题。彼说的必要‘杂兴’,莫非我兴的就不对?那些遗民不入朝,岂不都在田园里?难道他每不度春么?”宋复听他玩心起来,知他心事已松了,也只笑道:“这又不是你显名处,是你强要去的。”许飞笑道:“彼只有一腔春恨化出乔酸来。你看连这赏礼都透着穷酸哩,实不曾见着有什么‘兴’。我还说他每满腹牢骚,不切题呢。明日我每朝里开科时,还不录这些人哩。”因道:“这里无聊。咱每一同回江阴府罢,别错过好戏去。”崔彧听了不解。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附:才女博士生夏后氏人笔下的元代风云|历史章回小说《平沙落月》《平沙落月》第一回:蒙哥汗遗剑钓鱼城郝伯常独上《班师议》长安传奇《平沙落月》第二回:一陷襄阳悲矣宋初成国制大哉元 长安传奇《平沙落月》第三回:沙武口力克夏元帅丁家洲惊飞贾八哥 长安传奇《平沙落月》第四回:许飞琼夜吊包胥客,吕道山酒酲卓文君 长安传奇《平沙落月》第五回:战焦山元鞑巧筹谋争明堂大夫弘庙算 长安传奇《平沙落月》第六回:脱簪闭阁妇人有怒奉璋束手大夫何谋 长安传奇《平沙落月》第七回:慷慨折敌真男子甘心卖国是何人 长安传奇《平沙落月》第八回:会同馆丞相击奸谀皋亭山女儿辨是非 长安传奇《平沙落月》第九回:?文士沙漠回回沐猴冠江南浪子 长安传奇 (本书其余已更新回目可在下方#话题#中查看)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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