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远

地鳖虫，通称土鳖，学名蔗虫，仅此而已。至于属昆虫哪一纲，哪一目，我不甚清楚。它之所以沾鳖边，以鳖名，该是形体酷似甲鱼之故。

据老辈们说，地鳖虫有雄有雌，雄的有翅，雌的无翅，入药以雌者为佳。若掏一季地鳖虫，炕干，拿到镇上药店出售，卖个三块五块，十块八块，不成问题，因此很受乡下人青睐。

但掏地鳖虫要讲究季节。春天太早，地鳖虫嫩小，药力不足；秋天，地鳖虫变老，有所退化，同样影响药性。最好是在初夏，芒种过后，知了嘶嘶开叫，地鳖虫也长得正肥，正适合掏取，于是大人手痒，孩子心动。

掏地鳖虫工具简单，一只铁缸，一根竹棍，吃饭的筷子也行。地鳖虫一般穴居在门槛下，或墙跟下的洞穴，最好洞穴里灌满扫地的碎屑。这种碎屑有肥力，又土质疏松，便于掏取。

将竹棍插进去，连土扒出来，就有地鳖虫隐藏其中，拨开土，褐色地鳖虫露出来，有时一只，有时几只。小的如一粒手指，大的则如五分硬币，或铜钱大小，它们快速钻向洞穴。此时你得眼尖手快，伸手拿住，放进铁缸中。否则钻入洞穴里，想再掏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样门槛下，墙跟里，一路掏下去，往往能得数十只，装在铁缸中，爬得呼呼响。看着铁缸里浅浅一层地鳖虫，孩子叽叽喳喳，大人眉开眼笑，欢喜盈满心头。

将地鳖虫晒干也行，但药效差，到药店卖价格也低，为乡民们所不取。炕干是最佳的选择，不过得有一口铁锅。做饭的铁锅是不行的，炕过地鳖虫后，凭你怎样刷洗，都有一股说不清的药虫味，虽不至于中毒，但饭菜没法吃。

找一口旧铁锅，用砖石支好，拣来干柴枝点燃；待锅热时，将地鳖虫倒入锅内。地鳖虫在锅里乱爬，顿时使人想到热锅上的蚂蚁，急和团团乱转之状，让人心生怜悯。但你不能迟疑，得用铁铲不停翻动，否则地鳖虫会爬出来逃窜。炕地鳖虫得文火，火急了，地鳖虫被炕焦，也会影响药性和价格。

炕干之后，用纸包好，积攒着，等到有一定数量，上街时到药店一卖，钱便到手，数了又数，揣回家。谁家卖多少钱，你不需要多问，从他们舒展的眉头，咧开的嘴唇，便能猜个八九分。

有时也为女人换些针线发夹，为孩子换回文具、铃铛、响哨之类小玩意，而这又成为女人们聚在一起的谈资。她们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自己孩子的能干，自己男人会疼爱人，津津于口。骄傲之态，炫耀之色，在眉眼里崭露无遗。

偶尔也留几只，有个头疼脑热、肚子痛之类小病，加些草药煎水喝，即刻病除。在乡下缺医少药的年代，地鳖虫算是帮了农家大忙，故能深深记忆。

有人说地鳖虫，与人同屋，又在住宅墙跟土内活动，算是家虫。家虫使家人受益，帮家人祛病，自然在情理之中。

三十年过去，我翻检记忆，为地鳖虫只言片语一回，不知能否算作不忘故里。

桔梗和水须草

确切的名称，我已记不真切，就叫它水须草吧。

水须草是一种药材，长在池塘四周，青青的桔杆，长长的叶片，一眼便能认出。

扯水须草，是乡下孩子很乐意做的事。初夏时节，来到野外池塘边，贴水的地方，常青乎乎一片。几个人跳下塘去，边扯水须草，边过洗澡瘾。但更过瘾的是扯水须草时带来的刺激。有时草丛中跳出一只青蛙，嗖地一声钻入水中，几个蹬腿，游出老远，再钻出水面，那是乡下孩子看到的最原始的泳姿。不过那时还不知道有蛙泳这个项目，后来在电影里看到，再回味那情景，觉得最优秀的蛙泳运动员，也明显逊一筹。他们的泳姿只得其形，至于那自然的力之韵，美之韵，少说也失了七八分。偶尔也在长水须草的塘埂上捉到晒太阳而来不及逃离的乌龟，骚不可闻，大多扔掉了；有时带回家中作为玩物，几天后，又在老人劝导下放生。老人说放生乌龟能积德延寿，于是在乌龟壳边锥上孔洞，作个记号，以便他年重遇后相认。尤其是听到那段乌龟报恩的传说，更是嘘叹不已。也曾口中淡出鸟时，将乌龟投入灶洞烧熟，扯出龟肉，蘸上盐、酱油和辣椒美味一顿。最高兴的是剥开龟壳，发现几枚未及产下的龟卵，吃在嘴里又香又粉。

有时水须草中突然钻出一条水蛇，让你倏地游开，爬上岸来，心狂跳半天，难以平静。虽然知道水蛇无毒，一般也不会咬人，但还是恐惧。经验是先用棍子敲打一周，平安无事，再下水去拔。拔水须草也是有技巧的，一般应选坡陡的地方，水须草根多泥少，也容易洗干净，而坡缓的地方则不行，水须草长得稀稀拉拉，根深泥多，又费力又难洗。不出半日，常能拔满满一袋，扛回家中，狠晒几日，剪掉桔杆，留下根须，。积满一袋数量，赶集时顺便挑到药店出售，但水须草轻，一大堆也卖不了几毛钱。想贴补家计，或买点什么，靠一个夏天的积攒，常难以达到目的。

于是又把目光投向另一种药材—桔梗。桔梗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子卵形或卵状披针形，花暗蓝色或暗紫白色，根可入药。

初夏之时，桔梗花开，暗蓝或暗紫的花朵，点缀在草丛中，大老远就可辨识。孩子们结伴上山，背一把老锄，一只布袋，桔梗长得很深，挖起来很费力气，倘若长在乱石堆中，就更麻烦。刨石头时须小心翼翼，否则一旦锄头崩到石头上，锄刃立钝；倘若缺口，可算是出师受挫，同样忙活半天，挖寥寥数十根，与别人沉沉半袋比，就很羞涩。

桔梗有手指粗细，长约五寸。挖回来后，放在盆里用热水浸泡，再用碎碗片刮掉面皮，白净净地排在筛子里，晒干后收藏起来。晒干的桔梗有一股香气，咬在嘴里微微津甜。桔梗分量沉得多，价格也明显贵一些，挖一季桔梗，常有十元二十元进账。那年月，有十元、二十元捏在手里，揣在口袋中，是足以让他人眼光冒绿，舌头发直的。

还有一种药材，名叫当归，也是多年生草本植物，羽状复叶，花白色，伞形花序，根茎呈椭圆形，有一种特殊的香气。一只当归，分量可抵几只桔梗，价格也贵得多，一只中等偏大货色，可卖二三元，多让人羡慕。不过我没有那样的好运，一次也没挖到过，这也算是我挖草药的最大不足和遗憾吧。

再就是七叶一枝花，俗称灵芝草，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药材，也能卖得大价钱。听说长在深山之中，悬崖之上，在挖桔梗、觅当归时，我眼睛睁得老大老圆，但终于黯然了，因为从未看见过类似的植物。也就是听说而已，从未见过实物，也没见过图片，根本不知道那七叶是如何分布，又是何等形状；那花什么颜色，什么样子。

漫山遍野地跑，挖，终于没能有大的收获。也就是些许小钱吧，但那年月，却让人窃喜，让人每天都充满劲头。

也许你会说我犯贱，典型的犯贱，我不否认。今天很多时候，我想再犯，为那每天都有的窃喜，可总犯不起来。我越来越感到让我感动的东西日少，让我窃喜的东西日少。少到何时止，我心中无底。

潘志远，安徽宣城人。作品散见《文苑》《青春美文》《青年博览》《辽河》《作文新天地》等，收入《被照亮的世界》《中国网络文学精品年选》《中国人文地理散文精选集》，获行走天下全国美文大赛三等奖，出版诗文集《鸟鸣是一种修辞》《心灵的风景》《槐花正和衣而眠》。参加第十四届全国散文诗笔会，中国好散文诗主持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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